《琅琊榜番外之竹芳玉冷》天玑宿语

26、飞花似梦（二）

　　“殿下，我能坐坐这个秋千吗？”
　　竹惜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萧景琰没有说话。竹惜一笑，有些惨淡。
　　“是竹惜自不量力了，殿下莫怪。”
　　“你来吧。”萧景琰忽然说。
　　“什么？”竹惜微愣。“我......真的可以吗？......”
　　“这秋千从制成至今，却从来没有履行过它的使命，想来它也甚是寂寞的吧。再说，若是小舞还在，她也一定愿意和你作朋友的......”
　　其实有一件事，萧景琰是不知道的，那便是竹惜恐高。是，曾经的林虹舞，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自从那天，她拖着被夏江折磨得几近残废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赶到梅岭，万丈悬崖之下，七万赤焰军的尸首，一个摞着一个，好似烧焦的蝼蚁。瞬间，她只觉一阵搜肠剐肺的恶心之感将她席卷，从那以后，她便开始恐高，每一次从高处向下看，都能想起那状如修罗地狱的场面，心悸不已。
　　她坐上秋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荡着。
　　“要我推你吗？”萧景琰轻轻地问。
　　竹惜暗自咬牙，心里“咚咚咚”，好似一面巨鼓被擂得山响。她是害怕的，可是，她又贪恋景琰这来之不易的温柔。更何况，她不愿意景琰瞧不起她，她依然想做景琰心中那个完美的林虹舞，尽管景琰不知道，她仍然固执地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有一点瑕疵。
　　萧景琰轻轻走到竹惜身后，一下一下，力度适中地推动秋千向上飞扬。慢慢地，他好像感觉到竹惜有一点点的紧张，她纤细的双手紧紧抓住吊绳，似乎以此来安抚内心的些微惶恐。
　　萧景琰伏在竹惜的耳边，轻声耳语，“放松些，有我在，你不要怕。”
　　“我......我才没有怕，你......不要胡说八道。”竹惜嘴硬道。
　　“哦？”萧景琰心想，这个丫头还真是倔强得紧。
　　“那我可加大手劲了啊。”
　　“你......你......尽管推就是。”竹惜心一横，有什么可怕的，不过秋千而已，那不成，还真能上九重天不成。
　　不知是不是萧景琰那句话的力量，渐渐地，竹惜竟也觉得这浮在半空所观赏到的夜色，竟有一种别样的美，一时之间便将恐惧之感抛诸脑后。
　　“再高一点，推得再高一点。”竹惜兴奋地叫道。
　　“再高一点？你不怕吗？”
　　“不怕，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好。”
　　面前便是开得繁盛的梅花，衣带袍角的风略过松散的花瓣，醉人的香气盛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将竹惜包围。
　　竹惜伸出手，想要去够那枝开得最美的梅花。她试探着松开紧拽吊绳的手，够不到。再试探着探出上身的一分，还是够不到。竹惜有些气恼，索性将大半的身子全部探了出去，指尖刚刚好，触到腊梅的花盘。可是未及雀跃，竹惜便觉得重心失衡，伴随着萧景琰的一声惊呼，她竟是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惜！！”
　　裙袂飞扬，竹惜仿若一朵盛开的蓝莲花，从荡到高处的秋千上飘下。萧景琰急忙飞身上前，揽住她的盈盈一握的纤腰，将她稳稳接在怀中。月色朦胧，却掩不住竹惜那小鹿般受到惊吓的神色。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么高的地方，也不知道抓紧？”萧景琰皱着眉头，低声呵斥。竹惜轻轻咬了下嘴唇，自己想想也是心有余悸。
　　忽然，她神思微滞，紧接着，双颊通红，便是那开得极好的腊梅，也无法和她争艳。因为她刚刚意识到，此刻的她，正被萧景琰牢牢抱在怀里。两人的身子贴得那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殿......殿下......你.....先放我下来......可好......”
　　回过神来的萧景琰亦是大囧。不过好在，平日里他向来没什么表情，此刻轻咳一声，借着墨样夜色，倒也是掩盖的及时。手一松，竹惜已是轻巧地跳了下来。
　　“以后小心些。”
　　“是，今日让殿下担心，是竹惜的过错。”竹惜少见地，低眉顺眼地俯首认错。待到再抬头的时候，萧景琰手中已是多了一枝硕大的腊梅，衣袖处却是沾着星星粒粒的残雪。细细看来，正是刚刚竹惜想摘，却费尽力气没有摘到的那枝。
　　“刚刚你看上的，可是这枝梅花？”
　　“是，”竹惜欣喜，小心翼翼地从萧景琰手中接过，仿若这是一株绝世奇葩。
　　“小惜谢过殿下。”等回府以后，我定要将它插在最好的玉净瓶中，日日悉心浇灌。
　　“我定会好好养育这枝梅花，定然不辜负殿下为我采撷的一片苦心。”
　　看着竹惜这般欢喜，萧景琰心中也是高兴，不过他终究不善言辞，没有说什么，只是浅淡一笑，“你喜欢就好。”
　　怎么会不喜欢呢？你送我的东西，哪怕是一片草叶，我都会视作珍宝的啊 。
　　多年之后，当萧景琰再一次踏进这片梅园，眼前场景如旧，只可惜，身边再也没了那么一个，活色生香，美丽灵动，为了一枝腊梅而奋不顾身的少女。也是后来回想，他方才明白，当夜的愉悦，并不是他见了世间少有的美景，也不是他与苏哲畅谈了久不得志的理想，而是因为她的笑容。不管是竹惜，还是林虹舞，他在意的，牵挂的，始终，便只有一人。
　　后来的后来，萧景琰和竹惜，都是垂垂老矣，各自也都有了各自的家人，日渐衰退的记忆力，也不容许他们为着久远得不知何年何月的事儿费神。然而忘得再多，他们依旧记得，金陵城外，八里坡南，无名梅谷，那一夜，眼波若雪，飞花，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