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声》柏鱼

3、白羽海

　　白羽花开，吉时将至。

　　在场最德高望重的神脸色铁青的坐到了最高位，一套转身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颇有几番神尊风韵——依稀一个尊号在脑海中闪现，玄鹿一怔，又似星子般滑走了。玄鹿摸着鼻头，思索半晌，索性将他命名为德神罢。尚在佩服自己的机智，细微的触感从鼻翼边传来。

　　她看了看从脸上摸下来的东西，打量四下，无人关注，便挺起胸理直气壮的把那痘痘给扔了。

　　神群闹闹搡搡的在小仙官的带领下往花海走去。
　　不动声色荡了半天，终于可以看见白羽花海的边缘。玄鹿紧张地左右望了望，全是陌生的身影。心内舒了口气，又不完全放心，问道酒歌，“……？”
　　机智的酒歌立马摇了摇头，开口道：“应该是走——”
　　“怎的还不快跟上。”娇俏的声音又从斜前方传来。玄鹿回过头去，一张雪白的脸从前方两个并排的上神中间探出来，疑惑道。“白羽花就要开了。”

　　玄鹿回头对酒歌微微一笑。

　　酒歌呐呐的继续前面的话：“了又回来了吧……”

　　摸了摸脸上的痘，挤出一个温婉的笑来。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名唤旋玉的小神女似乎正是钟山烛阴氏的龙公主罢。
　　她细细的思索起来刚刚这位龙公主的表现：当时她似乎悠闲地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吃茶点一边兴致勃勃抠着披帛上的云纹。这时对面一丈远的地方立着的几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正在兴奋的叽叽喳喳说个什么。她素来除了喜欢偷听母神是如何骂父神以外，一般没有偷听的习惯，但离的这样近，声音还这么唯恐别人听不见，尤其讨论的还是她王兄，她不听几句似乎都过意不去。

　　“这天宫玄鹿帝姬可真是生的好，有这么两个王兄。”一女子首先感叹道。

　　“可是二殿下都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还是那灭族的朱雀。”这个声音颇有几分沮丧，不过顿了几下，又用雀跃的声音继续道，“可幸好流烨哥哥还洁身自好！而且看二殿下不是断袖，想必流烨哥哥自然也不是罢。”

　　玄鹿抠云纹的手一顿。着实难以理解这句话，二哥不是断袖和大哥有什么因果关系。彼时她还涉世未深，实在难以想到大家一直脑补的惊天断袖情正是由她抢手的大哥和二哥倾情演绎，否则她真得长长见识不可，这天上的神口味竟然如此之重。琢磨着琢磨着，也就把“她们为什么叫流烨为流烨哥哥”这件诡异的事给抛之脑后了。

　　“流烨哥哥这么多年竟然一点绯闻都没有，想必一定很寂寞。”另一个小王姬感伤道。
　　玄鹿的心一抖，觉得身体上麻酥酥的，像是起了好多小颗粒。感受到后面的酒歌酒离也不同寻常起来，遂转变态度决心认认真真偷听。

　　“你如何不同情覃璟帝君？”一直默默无闻的不甚合群的蓝色束腰长裙小神女冷冷的驳问道。

　　玄鹿闻言抬头，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只觉得眼熟，方沉思半天，神思又飘忽起来。她说的是覃璟帝君，那冼苍山的覃璟帝君。这四个字近日好像和她的称号莫名的频频出现在同一场合，不过她对他着实没什么具体又生动的印象。这也不难怪，她的亲爷爷她都没见着几回，更不要说这位活在“偶尔找她亲爷爷下下棋”这种语录里的远古神祇。

　　靠柱子上的红衣少女闻言别有意味的笑了，“原来璇玉喜欢流烨天君，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原来是一群小神女的爱情会谈会。长这么大，玄鹿向来把自己天族帝姬的身份看的很重，当然偶尔耍耍皮对心情是很受用，但自被绑架并沉睡三百年后，她颇以为自己成熟了许多。好没意思，玄鹿喝了口茶，又认认真真抠起云纹来。

　　“诚然我是仰慕他的，放眼三界有几个神女不对天君怀有倾慕之心？可即便如此，天君殿下还是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摆谈的。我想，流烨天君必定是正直、高洁、心系天下的，这些儿女情——”

　　“噗。”
　　玄鹿一口茶喷在了面前的时云台上。

　　众神女纷纷侧过头，讶异又愤怒的目视着她。
　　“……你们继续，继续。”玄鹿放下茶杯，干笑着示意。

　　显然是梦中伴侣被亵渎，众神女格外的愤愤，默不作声的盯着她。只有那湛蓝束腰裙，唤作璇玉的公主兴致勃勃的近走几步，渴望的看着她。

　　玄鹿只觉得今日花神殿的茶竟苦的舌根发麻，唇齿打架道，“你们说的可是天族大殿下流烨天君？我只听说他不仅是个断袖，还冷言寡语，性格内向的紧。而且刻薄无情，拒绝起人来完全不留半点余地。哦，还爱吃那种南海附近陆生的臭烘烘的徒良果，有时候还逼着玄鹿帝姬陪他一起吃，玄鹿帝姬，真真饱受折磨。”

　　一群少女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来。

　　玄鹿终于体会到了酒歌酒离的那种肉笑皮不笑，外表云淡风轻，内里五脏六腑都颠倒来的痛苦。

　　“那覃璟帝君也不寂寞，他不是喜欢满天跑，去各座山上捡石子儿，然后找老神仙们下棋吗？——欢乐的很。”玄鹿淡淡继续道。

　　众神女脸上挂着一种荒谬的表情。

　　“你是如何得知？”璇玉谨慎地问道。

　　玄鹿慢条斯理的看了她一眼，悠悠道，“我曾经在天宫任过神职。”

　　一群少女迅速交换了下神色。看起来这寒颤的装扮，确然不像大富大贵的帝女家族。本是天宫从仆，小小年纪见惯世态炎凉，无意被哪位无伴的神君相中，带回了宫做个老来伴……一场大戏在脑海里轮番碾过，年幼的神女们看玄鹿的眼神又多了分悲悯。

　　“还有二殿下姜麋……”玄鹿不紧不慢道。

　　“好了。”璇玉挽住她的手，未料缠到了玄鹿臂弯的披帛，随意一瞥，几根银线随风飘舞，云纹早已不成样子。“我们还是去看白羽花海吧。”

　　玄鹿应着起身，努力忽视璇玉如湿漉漉的雾中雪一般骤然充满了同情的眼神。

　　她跟着她走了。就是从那一刻便出了差错。

　　本来钟山烛阴氏为龙神，说起来和她们姜氏天龙族还有几分相干的，算沾点亲故。

　　只是万万想不到这璇玉竟是个话唠。当然，话唠是一种可爱活泼的表现，如流烨和姜麋也常常说她是话唠。可她的话唠最多体现在从她家园子里成精的歌靥花到苍梧山新结的果。这璇玉却是实打实的句句生风。

　　“你看起来年幼的紧，将将一万岁吧？”
　　“在天宫做事易吗？怕是不易，小小年纪这脸，唔。”
　　“流烨天君果真是断袖？我看不像啊，你撞见过？我不是说那种事，就是，咦，那种。”

　　玄鹿脑仁疼的厉害，扯着笑懒散的应着。好容易来到这白羽花海边，见那活跃的龙公主欢呼着跑开，以为脱身了，结果她贴心的在前面等她。

　　怨不得别人。

　　玄鹿挂着温婉的笑，刚要上前，神群细微地传来议论与惊叹声。璇玉也被吸引了神色去，玄鹿只好随着众神的目光往海子中央望去。

　　这随意地一望正好看到年轻的神君从麋鹿上跳下来，高冠束发，玄色长袍，端端站在片薄云上。那后面似乎还有片云，素净而厚重，麋鹿半掩下，云上只露出半边与云白的布料来。

　　大片羽花海上将开未开，尽是浮着的骨朵，带着冷意，被远方的黛山衬着，似要开出人间四月天一般。

　　年轻神君似乎如墨般清俊，略带笑意和身后云上神谈着什么，并以一眨眼接近半片海的速度向岸边靠近。

　　玄鹿利落转身，撒开腿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