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是你吗? ...
-
(069)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莉茜被绑上木桩的时候，居然还有思考这些的闲心。
意识到在这种程度的包围下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之后，阿里干脆地选择束手就擒。
不过，显而易见，比起一直窝在厨房里，几乎没怎么现身在人前的阿里，莉茜的仇恨要拉得稳得多。
第一个必须被审判的，是罪孽深重的魔女，这一点达克尼斯曾预言过。
而现实，也在第一时间证明了他的正确。
莉茜并没有挣扎或解释，她的眼光落在技能栏上，默默思索着究竟有什么方法能让她脱离困境――然而事实上，无论是召唤魔宠、硫酸射线、泥沼术或召唤骷髅，都不能在人数差距如此巨大的情形下，产生什么作用。
被摧毁的家园、死去的亲朋好友、多年来被欺压的愤怒，现在还有个小姑娘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这些事情将这些人们的愤怒推升到最高点，即使是最该拥有仁慈和正义品质的勇者同伴盖兹，也没有对这现场的处决表示异议。
“烧死她！”
人群的深处，有个稚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仇恨这样喊道，然后就像是点燃的引信，一阵激愤的嗡嗡声如传染病般快速传递，从一开始的杂乱到最后彷佛事先排练过的齐声呐喊，只有“烧死她”三个字在魔王城的中庭不断回荡。
莉茜彷佛能看见，达克尼斯那恶意满满的笑。
“满意这个结局吗？”他一定会这么问。
而莉茜，一定会扬起脸，用最蛮不在乎的表情，回他一句“满意”吧。
带着被憎恨和狂喜所扭曲的表情，一个老妇人亲手将火把投入淋满油脂的柴火，“轰”一声，赤色的火焰瞬间炸开来，就像这些人强烈的复仇心一样，虽然离脚下还有一段距离，也已经足以使莉茜感觉到发烫的热度。
在这一刻，莉茜决定给自己一个微笑。
如果她会死，哪怕不是形式意义上的，而是实质意义上的，哪怕她真的会就这样灰飞烟灭……
――她也不会后悔。
因为，她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住手！”大声喊出来的是阿里，但他的声音理所当然没能得到任何人回应，莉茜透过即将卷上来的火苗，看见他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压倒在地，还在焦急地想爬起来。
火舌已经要舔上她的裙子，汗水从她的侧脸缓缓滑落，但莉茜坚决不闭上眼睛，她一直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天空。
悬浮在魔王城上空的光球已经逐渐黯淡，可让黑夜笼罩这个城堡的结界也同样消失，在前方不远处的上空，已经隐隐露出黎明的轮廓。
然后，透过那黎明的光，莉茜看见了熟悉的金色发丝，闪耀的、明亮的――
下一秒，那个人掷出手里的剑，那把流动着隐隐约约光华的宝剑直直插入了火刑架之下的泥土，原本肆无忌惮的火焰彷佛被施了定身术，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吱声，就这样被冻结了。
莉茜有些愣住了，她看着那些义愤填膺的人们逐渐让开一条道来，看着年轻的勇者脚步急切地穿过人群和火焰，最后踏着柴火走到她面前。
“受伤了吗？”艾萨克问，他的一只手扶住莉茜的脸颊，像是对她空白的表情感到很不安。
“艾……萨克？”
莉茜觉得有点意外，又彷佛并不是太意外，“你……相信我？”
艾萨克“嗯？”了一声，手上正毫不含糊地替她解绳子，“相信什么？”
从他的口吻听来，对这件事情并不甚在意。
这时，四周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而愣住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
“勇者大人……！那是魔女啊！”
“是啊，因为她的缘故，好多人都死了！”
“都是她的错！还有菲亚小姑娘――”
菲亚这两个字似乎刺激到了盖兹的神经，他猛然踏前几步，跟着跃上柴火堆，捉住了艾萨克的手臂。
“你在干什么！？你要放过害死自己同伴的女人吗？”矮人大汉怒吼着。
他的暴吼让几公尺外的人们都不禁缩了下脖子，可艾萨克却只是停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彷佛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又彷佛有对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毫不在乎的冷漠。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我的同伴，因为那是由你们决定的事。”他说道，“但我很清楚自己是她的同伴，无论她是不是魔女――这是由我决定的事。”
莉茜愕然，直到绳子已经完全解开，她被艾萨克半扶半抱地带到地面，都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幻听。
――这不是艾萨克会说的话。
温和的、光明的、谦逊的、为他人着想的、被周遭人们赋予期望的艾萨克，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她茫然地抬头看他，而他似乎对此感到忧心，仍揽着她的腰，低头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不……”她摇摇，仔细凝视着他的面孔。
仍是那么白皙俊秀，熟悉的澄澈蓝眸，和卷翘睫毛下投映出的淡淡阴影，就连唇边浅浅的笑，都和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
可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而那个不同之处让莉茜背脊发凉。
人们在片刻的凝滞之后，爆开了更大的争议声，他们呐喊着、怒吼着，要新上任的勇者大人给他们一个交代。
“给我住手！”
冷静的声音穿过嘈杂声，像是忽然降临的雨水安抚了火焰，人们沸腾的怒气渐渐停下来，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叫喊。
魔法师克利夫翩然落在了火堆的正前方，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而正是那个身影，让人们激愤的情绪迅速冷却。
“让我介绍一下。”克利夫说，“这是你们所认识的『菲亚』，她现在会告诉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菲亚没有拿下戒指，所以无法真正观察她的脸色，可那种空茫的神色，和莉茜上次见到她时的那种天真烂漫乎像是两个人。
“我……”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但在现在针落可闻的环境中，仍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耳里。“是被魔王带走的。莉……茜姊姊她，并没有伤害我……”
这告白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新的议论，他们到底不至于质疑这位最大受害者在说谎，但一阵嗡嗡声之后，相同的论调还是继续被提起。
“但她仍是魔女！”
“都是她的错！烧死她！”
“你们在想什么！”克利夫有些生气了，怒吼出声，“只是想一定要烧死个谁而已吗！”
这句质疑像石沉大海，越来越光火的人们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开始逼近，有个人的手指已经几乎要碰到莉茜的面孔――
然后，在一声轻轻的“刷”之后，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莉茜闭上眼睛，因为艾萨克伸手挡了一下，所以血液并没有渐上她的脸孔，但她却仍觉得脸上彷佛有一片令人恐惧的温热。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颗飞起的头颅，终于咚一声，和僵立的躯体一起落在了地上。声音并不大，在人们心中却有如炸雷，唤醒了脸上一片茫然的群众。
“艾萨克！！！”先厉声喊出来的是克利夫，他很震撼，但那份震撼却远较身边的其他人为淡――或许因为他对这份海面之下的阴影早有预期。
人群似乎在此刻才意识到，在他们面前的，是讨伐了魔王的勇者；反过来说，他甚至比曾让他们恐惧不已的魔王还要更强大。
这个认知让人们开始后退，他们脸上才被驱散不到几分钟的阴霾，又重新遮蔽了表情。
菲莉亚公主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但似乎被谁给制止，很快空气中只剩下人们奔逃的惊恐嘈杂声。
莉茜已经完全呆住了，她感觉自己像在作梦，拼命想挣脱艾萨克去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他的手掌捂住了眼睛。
“没什么好看。”艾萨克温和地说，“因为你很温柔，所以会难受的。”
“……为什么？”莉茜有些错乱了，她本能觉得不对，他的温柔反而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以不用杀他！你可是勇者啊！”
艾萨克苦恼地望着挣扎得十分厉害的莉茜，因为怕伤到她，只好放松了桎梏，“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那又为什么不呢？”
莉茜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愣住了，“……唉？”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而存在。如果反而伤害了你，就本末倒置了。”他说道，“你说过，喜欢正直、阳光、温和并谦逊的人、你说过勇者很帅气，所以我成为了勇者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说过那种话。”他专注到极致的神情让她恐惧，莉茜下意识退了一步。
“因为你忘了。”艾萨克宽容的说，他看莉茜的表情，就像父母亲在看自己叛逆的孩子――虽然她让他伤心了，但他总归还是很爱她的。“没关系，我也忘了啊。这些日子因为我忘记了，让你差点被抹杀，真的非常对不起，以后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艾萨克知道除错系统。
也知道莉茜曾差点被抹杀，他还说他们都忘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这些话……这些话，听起来简直像是――
“艾萨克。”莉茜虚弱地问：“把我们困在这个游戏里的人……”
风拂过她被冷汗浸湿的背脊，让她不禁轻轻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混乱的人群也好、克利夫强做镇定的声音、盖兹的怒吼……这一切都淡化成无关紧要的背景，她眼中只剩下艾萨克表情平静的面孔。
――“是你吗？”
艾萨克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详着她的脸孔，然后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耳廓。等她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原本怎么都拿不下来的猫眼石耳坠，已经被他随手扔下，沿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骨碌碌地滚开。
“也许，过去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他柔声说道，“但是，让我们一起回到原点，好吗？”
他的神情那么专注和温柔，那种强烈的执着心几乎足以让人感觉到恐怖。
“回答我的问题。”莉茜看着他，声音有些虚弱却坚定。
艾萨克停顿下来，微微抿着唇，眼睛里沉浮着淡淡的伤心，那种神情让莉茜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负心人。
“我们之间的一切阻碍都会消失，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不管重复几次都能有个美好的结局。”他说道，“这不是个游戏，因为只要你承认，这就是货真价实的真实世界，一个最美好的真实世界。”
这是，变相的承认。
莉茜不由自主地后退，她看见在在奔散四逃的人们，看见被克利夫紧拉着站在几公尺外的菲莉亚公主和盖兹，深深的恐惧感席卷而上，她居然比在火刑架之上等待死亡的时刻还要更加动摇。
“别过来。”看见他跟过来，她情不自禁地摇着头，“为什么要这么做？假的东西就是假的，为什么要让玩家们被困在这样的世界？为什么不让他们回家？”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艾萨克说，他坚定不移地朝莉茜伸出手，“没关系，马上就没事了，很快……你就不会再感到迷惘。”
莉茜睁大眼睛。
…………
…………
在最终战的地点，原本是王座厅的地方早已经满目疮痍。
魔王城被炸的一蹋糊涂，王座厅本身更是连屋顶都没有了，四面墙壁全数消失，只剩遍地残破的瓦砾，根本已经完全不能被称作建筑物。
现在若有人看见这个景象，恐怕难以想像这里曾存在着一幢雄伟的大厅吧？毕竟这完全就是个袒露在天空之下的废墟景象。
而就在不远处的中庭正爆发新一轮恐慌的同时，这个刚刚才激战过的地方，反而享有一丝难得的平静。
光球黯淡，黑暗也同样已经被驱散，多年不见的晨光缓缓洒落在断垣残壁之上，照亮了碎石堆下黑色布料的一角。
因为距离，从中庭传来的杂乱声听起来模模糊糊，彷佛有人在大叫着“快逃”、有人在尖叫着哭泣，但和这里这份平静比起来，像是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发生在另一个遥远的所在。
这里是这么的静，简直如同死去了一样――然而，一阵轻轻的振翅声打破了这片被遗忘般的寂静。
一只羽毛黑亮、较一般同类大了一圈的乌鸦，缓缓落在了碎石之上。
而那碎石堆之下，一只白晰的手，微微，动了动。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是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