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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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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悄悄的溜去柴房,隔着窗棂看着倒在稻草上的君生。
他的白衣血迹斑斑,让我有种惊心动魄的惶恐。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缓缓的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色下闪烁着荧光,苍白的脸庞看上去像是昂贵的汝瓷,有种一触即碎的危险感。
“疼吗?”我轻轻的问道。
“对不起。”他说,他的瞳孔空虚而落寞,盛满清月的寂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对不起我的期待看来落了空,还是对不起因为他欺骗了我?
君生,你爱过我吗?我想要张口问他,声音却死死的堵住了气管,让我连呼吸都困难,在窒息的前一瞬,我转身逃开。我不要问他,不能问他,如果此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我的爱,会化为恨。君生,别让我恨你。
他被关了三日,因高烧昏迷才被放出来,之后卧病在床两个月。其间,我不出西苑一步,只是向婆婆打听他的近况。
我不愿再受到伤害,也不愿再胡思乱想。过去一年的安逸幸福,让我习惯了委曲求全,让我的坚强渐渐化为对他的依赖。我变脆弱了,因为愚蠢的相信了那些空泛而美丽的谎言。
美丽的事物往往带着毒性,爱情的承诺是如此,君生亦是如此。
我能短暂隔断我无望思念的方法便只有弹琴。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一遍又一遍,一曲又一曲。
在间歇时,忽而有掌声打断了我自虐式的催眠。我抬起头去,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倚墙而立,他有着很好看的眉眼,竟是有些熟悉的形状。
“你是谁?”
“洛府的客人,不小心迷了路。”他微笑着答道,眉宇间有着轩昂的气质兼着淡淡的自信,不凡的气度分外的张扬。
“你回转身,沿着小路直走,然后左拐,路过池塘,路过竹林,穿过篱笆墙,走过北苑后会看见种满海棠花的小径,小径的尽头便是主屋。”我说完,站起身,抱起古琴,便欲回房。
“玄瑟?”他饶有兴致的问道。
我微微一惊。这古琴竟这么有名么?他远远的未见得看得真切吧?只是听了音色,便能如此准确的报出琴名么?
“我说对了吗?”他走到我身前,轻轻的抚摸着古琴的木缘。
我匆忙退后数步,因他轻浮的举动而心生薄怒。莫非我看上去就那么低贱,任是谁都可以轻薄的吗?
忽而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我转过身去,惊见娘亲晕倒在地。古琴自我的手中滑落,被他及时接住,我无暇顾及,转身向娘亲跑去。
“娘亲,你怎么了?”我着急的跪在娘亲身边,她脸色煞白,双目紧闭。虽然这几年娘亲的身子日益衰弱,健康状况已大不如前,但终是没生过大病,这般忽然晕倒又是为何?
一双有力的手臂轻松的将娘亲抱起,他就这样大刺刺的进了屋,让我震怒的连阻止都忘记。他究竟是谁?竟敢如此猖狂!
“你还不给我出去!这是洛府内宅,怎容许你这般放肆,对待女眷应有的礼数,莫非你没有学过?”我追入房中,厉声的喝斥他。
他转过头来望着我,眼神中忽而有凶戾的锐光划过,他慢慢的扯出一个微笑,与先前的大有不同,像是夹杂着某种怒气。我不由有些心慌,但仍然硬着头皮装作无畏的模样。
“我们还会见面的。”他说,然后悠然离去。
我们擦身而过的瞬间,有某种无形的压力自他身上缓缓向我扩张。
那晚开始,娘亲便发起了高烧,整夜都在说胡话,那些含糊不清的言语渐渐汇集在一起,要凝结出一个危险的谜题。然而那时我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心在君生的身边徘徊,我照顾着娘亲,一边挂念着君生,连饭都吃不下去。
第四天的时候,娘亲终于恢复了神智,虽然热度未退,但已能用药并进些流食,我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了一半。谁知下午的时候,便传来了那样的噩耗。是的,说是噩耗,怕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醇硕亲王府派来了一个下人,传达了醇硕亲王要收我为侍妾的意思。虽说只是意思,怕是已成定局了。像我这样的罪臣之女,没有接受下聘说媒等正规程序的资格与身份,便是嫁去个有点身份脸面的小户人家,也只能做个妾。
曾经我暗暗决定,宁愿嫁与乡野农夫,也不要去做妾。后来,这决心因君生改变了,现在,上天却连这份委曲求全的机会也不给我么?
姑母微笑着打量我,第一次用这般和蔼温柔的眼光。是啊,这再好也不过,洛府的毒瘤要被人生生摘了去,对方还是身份高贵的王爷,说是奇迹也不为过呵。
我怔怔的立于堂中,理不清半分思绪,一切仿佛是有那么一线端倪的,却又寻不确切。
醇硕亲王为什么会知晓我这无名之辈?我既无艳名在外,亦无才情远扬,他为何说要收我为妾?忽而脑中有道光芒倏然闪烁……近期我见过的陌生男子,便只有他,那个言语轻薄又无理的男人!
“三日前……醇硕亲王来过么?”我咬了咬唇,问出心底的疑惑。
姑父面色略有一怔,继而笑着点头,“是了,想必王爷就是那日见过你。”
姑父的话令我心中一紧,惶惶便欲倒下。我支撑着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已经无计可施了吗?我要嫁给他,那个有着戾气的男人?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君生的房前。是的,我对他还是有着几分期待,所以在一筹莫展之际,仍是被潜意识里的希望所牵引,向着他的方向。
我幽幽的叹息,若烦恼能随着叹息湮灭消散,化为云烟,该有多好?
“漓儿?”他的声音越过窗棂,听上去是那么的无力微弱,他还没痊愈么?
我抬起头,隔着蚕丝纱幔,与他的目光纠结。
君生,带我走。这句话在我的心底百转千回,一遍又一遍,回音越发沉重,几乎震耳欲聋。然而我不能说出口,因为我已然知道了他的答案。
“走吧。”他忽然说。
我瞪大了双眼,开始怀疑我的心事被他尽数洞悉了。
“我带你去庙会。”他说,我微微垂首,将黯然的神色悄悄隐藏。有那么一瞬,我以为我要落泪,然而我却只是抬起头,笑颜如花绽放,轻轻的颔首。
君生,如果我的生命到明日便要凋零。那么我最后的灿烂时光,也要尽数给你。
那天的天空好蓝,清澈的像是他的眼睛,有片片的白云随风飘散,拼凑成各种柔软的形状,触目所及,连心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便要飞走。风里携着初夏的味道,一点儿微温,一点儿草香,一点儿虫鸣,像是一场淅沥的轻雨,浸润着绷紧的思绪。方能让我缓过气来。
君生牵着我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围充盈着五光十色的摊贩,喧嚣热闹的声音,皆成了他的背景,一切都朦胧的像是浸湿了的山水画,只有他,是唯一的清晰。
我向着他微笑,纯真的一如往昔。君生,你要好好的记住,我的天真,我的快乐,因你而来,也因你寂灭。今日之后,你追求你的梦,我埋葬我的爱情和尊严,再也不相干了吧。
他忽而拉着我,走到一个摊子前,拾起一块玉,说:“漓儿,这块玉好似你。”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块小巧的玉石躺在他的手心,温润而通透,青翠欲滴,色泽是那么的美丽。“像一颗泪珠儿呢。”我说。
“是啊,像你的泪珠儿,清澈又漂亮。”他转过头去,问那小贩道:“这个多少银子?”
“这位爷,您眼光真好,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只要5两银子。”
我和他都不懂玉,却也知道它绝对不值这样的价钱,然而他还是掏出了银子。我拦住他的手,取出贴身的荷包,买下了那块玉。他微微一笑,便也不说什么。
一路无语,只有煦风相随。我们走出了庙会,走过了市街,走过了田埂,走过了树林,一直走到了琰湖。我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有力量从他的手心缓缓的输入我的手掌,传进我的心底,第一次,觉得他冰冷的手掌竟有着炙热的温度。
我们在湖畔坐下,我倚着他的肩,缓缓的闭上双眼,让自己沉浮在他的世界。
他轻轻的唱。他的声音,他的香气,他的宽厚和安心,他的明媚与淡漠。
晚霞又来了,暖暖的笼罩着我们,一切都着了魔似的迷人,美的有些绝望,仿佛全世界都在燃烧,要用毁灭来祭奠这无双的浮华。
我抬起手,解开绑着长发的红丝绳,取出那枚泪珠儿般的玉,将它穿上。他任我将这坠儿挂在他的颈间。既然他说它像我,就让它代我留在他的身边吧。
他低下头,轻轻吻去我睫上的泪滴,我竟然又哭了。我努力的逼回了眼泪,这最后的一次,我决不再用泪水来宣泄我的痛苦了。我缓缓的靠近他,主动地吻他,一边一粒粒的解开我衣襟上的梅花扣。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不禁轻轻的唤着我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些讶然。
是呵,不仅仅是他,我也一样惊讶。我的妖魔们颠覆了我么?我竟然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且是在这山野湖畔?莫非这些幻生的霞光连我也迷惑了吗?
“君生,这一刻,我是你的。”他可以不爱我,他可以不要我。今晚的琰湖畔,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也不会怨他。
我站了起来,站在他的面前,缓缓的脱去我的罩衫,缓缓的褪去我的衬衣,柔软的丝裙掉落在草地上。我想脱得更加优雅而妩媚一些,然而头脑却愈发炽热,让我难以精妙的控制我的举止,我的手颤抖的厉害,摸索了半天也没能准确地找到肚兜绳结的线端。
他忽然将我拥在怀里,那么紧,却又那么温柔,许是脱去了衣裳的缘故,他的温度也明晰的炙热着,覆着我的每一寸肌肤。他的手,轻柔的解开红色的绳线,我最后一件衣服也落在了脚边。
醇王爷永远不会得到我的心,连我的处子之身也得不到。
君生,我最美好的,全部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