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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君生帮我在胭脂塘最美的一株柳树下挖了一个坑,我将盒子放进去,才发现盖子被落在了西苑。他拉住要跑回去的我,掏出自己的手绢盖在它的身上,说:“这样它便能干干净净的安息了。”

      我们一捧一捧的用泥土将木耳掩埋了。我坐在那个小小的坟边,思绪紊乱,一时丢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它,为什么叫做木耳?”

      “因为我爹爹爱吃木耳。”面对他诧异的神情,我很想微笑,然而却没有堆出那种困难表情的力气。

      “我四岁那年,爹爹升了官,每天都变得很忙,早出晚归,常常几天也见不着一面。在我五岁生辰的时候,爹爹带回来一个小布篮送给我,篮子里就是木耳,那个时候它真得很小很小,小到我还以为是只耗子。爹爹说,他不在家时,木耳便是他的替身,会陪我玩,给我解闷儿,帮我抓走我最怕的耗子们。”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视线飘了很远,迷离出了幻觉,仿佛水面倒映着爹爹的笑脸。

      “爹爹走了,木耳也走了,我又是孤孤单单的了。”

      “你娘还在啊。”

      “嗯。”我点了点头,有些落寞的笑脸。怎能告诉他,我娘失了心魂了,七年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她已经看不见我的存在了。

      “而且,还有我。”

      我倏然转过头来,他的脸很近很近,近到我脸上的肌肤能感受到他微温的呼吸,像三月暖风一般,让我的脸颊痒痒的。

      他没预警的靠近,他的唇覆着我的唇,柔软的轻触让我疼痛的心忽而平和起来,某种东西被融化了,小心翼翼的,在我的心里流淌,所过之处都留下微温的甜蜜,像是小时候爹爹采给我的梨花蜜。然而那时候分明吃不了几勺便腻的不行,这会儿怎么完全不觉得呢。

      晚上,我被叫到姑父姑母的面前。还有君生和梅若。

      两位长辈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姑母一直盯着我,她硬线条的脸庞在此时尤其显得严肃,神情里溢满了嫌恶及挑剔,紧蹙的眉头更增添了几分雍容华贵的威严。我的姑母不是美女,然而大家闺秀的出生让她有着不凡的气质。事实上,第一次见面时我便在想,君生和她,真的不像。

      “你和梅若的婚事,可以暂且搁置。”姑父对君生说道,声音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信。“但是要娶青漓……”他顿了一顿,看向我,继而冷冷的说道:“洛家容不得你放肆。青漓虽说是你表妹,毕竟是罪臣之女,与洛府门不当户不对,怎能允许你做出有辱家门的行径来!”

      我的心禁不住微微颤抖,姑父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将我的自卑剖析在众人面前。我忽然想要夺门而出,不顾一切。拚着和娘亲沦落街头的可能,哪怕再也见不到君生,也让我耍一回梅若的大小姐脾气。

      然而,我终不是一个能够冲动任性的人,我不能不顾及娘亲。

      君生忽而握紧我的手,我知道怕是有什么不逊之言便要脱口而出,急忙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我可不是在顾忌他们的父子之情,而是生怕他的话会令我和娘亲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微微迟疑了一瞬。

      姑父狠狠地瞪了君生一眼。他咳嗽了一声,饮了一口茶,又说道:“如果你一定要了青漓也可以,但是必须顺利通过明年的科举会试,并在殿试时进入三甲,然后娶梅若,青漓只能做你的妾。”

      君生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他的冷笑让姑父勃然变色,我的余光也瞟见梅若的震动。因姑父的一席话而揪紧的内心在这一瞬获得了释放,很痛快,梅若愈痛,我愈快乐。木耳的死,注定了我和梅若之间的恨,再无转圜。

      姑母突然出声:“君生,这已经是你爹容忍你的最低限度。你不必现在就答允,但是要好好地考虑,有一年的时间给你。不过,如若你无论如何也要违逆你爹……”她望了我一眼,留出一段空白的停顿,然后优雅的说道:“你不要做出伤害我们的行为来。”

      谁都清楚,她的“我们”中,自然也包含了我。这威胁立竿见影,君生的手忽而无力的放松了,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爱我,他便不能一意孤行,让我和娘亲遭遇驱逐的对待;如果他不爱我,只是利用我去反抗他的父母,那么我被赶出去,他的计划也落了水,终是输了一筹。此时唯有隐忍,方是上策。

      “梅若,青漓,你们先回房去。”姑母说,森冷的目光盯着看上去木然的我。

      我和梅若走出主屋,沿着植满海棠花的小径无声的走,怨恨的空气在我们之间来回飘逸。眼看便要走到尽头,我快步拦在梅若的面前,伸出手去,手中是从木耳脖子上解下的白色丝绢,令它致命的丝绢。

      “还给你。”我说,声音清冷而凌厉,在这冰凉的月夜里显得格外冷凝。

      梅若秀气的柳眉微微一皱,嫌弃的看了丝绢一眼,鄙夷的说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我抓起她的手,将丝绢放在她的手心,轻轻一笑,“我的猫被这丝绢勒死,它的冤魂怕是不能安息,在四处寻找着凶手吧。”

      “啊!”梅若被我声音中的阴冷惊得尖叫了一声,快速甩脱我的手,连同那条惨白的丝绢。

      我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离去。她在我的身后不甘的说道:“你别得意,你的身份永远只配做个妾而已,千万别自以为能够麻雀变凤凰……你以为君生哥哥真的喜欢你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从小到大他就爱和姑爹作对,你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她的声音清晰尖利,几乎便要震落几树海棠花。

      我充耳不闻。

      君生,谁都知道你的反叛,大约也都认为你在利用我,我可以信你吗?信你在池塘畔说的那句话,信那个温柔美好的近乎幻觉的吻?

      我以为当时的我,除了相信他,再没有别的选择。后来我才明白,纵然当时我知道他与我之间只存在单纯的利用关系,我依然会自欺欺人的相信他,一如飞蛾扑火,不能自已。

      而那一年的岁月,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信着君生的爱情,伴在他的身旁,甚至觉得,做他的妾也是幸福的。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的夜晚,我们并坐于胭脂塘畔,听他的歌声清越缠绵,逶迤如绿水流萤,迢递过月空千里。时而有我的琴声和鸣,伴着晚风,拂落一池柳絮、白雪、寒梅、春樱。风吹花落,落花风又吹起,季节便在这平静无波的池塘里变幻而去。在这段宁静而纯粹的时光中,我丢弃的纯真复而慢慢的苏醒,在他的面前,我可以天真的笑,如同爹爹还在的光阴。

      结果怎样都好。他娶梅若,我便是他的妾,他如要抛下一切,我便跟着他走,我可以去卖艺养活我和娘亲。只要在君生的身边,我便可以什么都不畏惧,什么也都能忍受。

      他赴考场的三个日夜,我无法成眠,满心以为此后,便可与他相守。

      三日之后,君生回到洛府,眉宇间尽皆笑意,也感染了我。愈发没有怀疑,幸福竟可以如此轻易。

      数日后,便有一队红衣的差人,扬着锣鼓来到洛府门口,高声的诵念着君生的名字,讨着喜钱。他果然顺利通过了会试,只等着两个月后的殿试了。

      大家正欢喜的时候,君生忽而随手抓过茶案上的杯子,重重的掷在地上。

      喧嚣静止了,大家望着他,顺着他的视线又望向姑父。唯有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出离愤怒,看着他的挫败和鄙夷。

      “我分明是交了白卷的,是你贿赂了礼部吗?哈哈,爹您真是只手遮天啊。”说完,他放声大笑,笑声空寂寂的,令我忍不住地心疼。

      姑父面不改色,对下人说道:“带官爷们去账房领赏。”一群愣住的人们方开始活动起来。

      “这官我是不会去做的,我可不想像你一样脏了我的手。”君生止住笑,冷冷的说道。

      姑父终于动怒了,厉声喝道:“给你铺好的平坦大道你不要走,你这孽子到底要做什么?”

      “我早就说过,我要唱戏。”

      “啪!”姑父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那一声也烙进我的心底。忽然之间,许多片断寻着了一根线索,串联在一起,那些我困惑过的事情都开始显露了它们的面目。

      为什么君生那么会唱戏,却只在无人的场合偷偷的唱;为什么他要违逆他的父亲,源头竟是这里;为什么他要拒绝与梅若成亲,如若他们成了亲,他怕是一生都不再有唱戏的机会了。后来我才渐渐的知道了,他处处违逆姑父,原因远不止于此,然而在那一刻,我是断然臆想不到的。

      我就像一个傻瓜,围着他望着他念着他那么多年,却从不曾了解过他,连他唯一的梦想也不知道。而梅若却是了然的。梅若忽而冷睨了我一眼,我来不及掩饰失神落魄的神情,她也毫不掩饰唇角的快感。

      君生,你爱我吗?那一刻我的世界地动山摇,对他的信任也濒临碎裂的境地。

      或许,他是爱梅若的,却为了违逆姑父,也为了他自己的坚持,而不惜伤了她。他是这样的人,两败俱伤也要一意孤行,那样的自私,那般的任性。

      “来人!把这孽障给我拖出去用荆条抽三十下,然后关到柴房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送一口吃的给他!”姑父说完便挥袖进了内堂。

      下人们将他拉了出去,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呆立在大厅中央,人们渐渐的散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

      忽然间明白了,原来过去的一年,都是水月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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