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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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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修的刀扛在肩上,手揣在身前,心不在焉。他走得很稳,长刀悬空,仍纹丝不动。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丁修一手握住了刀鞘。
即使是京城,入了夜也是静的,星光也是暗的,人也是倦的。太静,就越发显得那马蹄声响。无风无月,只有丁修刀鞘上挂着的酒葫芦,在夜色里晃出一道红痕。
“公公。”丁修倚着长刀,笑容可掬。
赵靖忠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表情却担得起一句亲切来,丁修看得出,这个人之前压抑着的藏匿着的东西已经不再桎梏着他了。
“你功夫很好,替我杀个人。”
“二百两。”丁修毫不迟疑地报价。
赵靖忠却像是早料到他的价码,直接扔过来一个荷包:“这里是一百两,算是定钱。”
“公公是要杀谁?”丁修掂了掂银两,这才问道。
“北镇抚司小旗官,靳一川。”
“谁?!公公不知道他是我师弟吗?”丁修勃然,瞪大眼睛声线陡然拔高,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不该的——并不是怕赵靖忠看出端倪,丁修觉得自己不该为靳一川生气——他压下火气抿着嘴。
“你这种人……”赵靖忠毫不介意表露鄙夷,“还在乎这些?”
“公公怕是搞错了,这个人可是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丁修沉声道,他抬起眼,梗着脖子,“得加钱。”
独饮的酒总是苦的。人活一世总有甘苦,诚然大多数人抱着苦后回甘的热望,却还是有些人偏好苦味。
丁修踹开小酒馆的门,把条凳放了下来,又自己去扛了一坛酒。
老板吓醒了,战战兢兢地下了楼,见是丁修,又不知怎么鼓起了一点勇气,问道:“爷,要下酒菜吗?”
丁修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却失了准头,直砸在老板脚下:“之前欠的饭钱,照旧,两斤牛肉一只烧鸭。”
还未饮就有些醉了,丁修将那荷包扔到了桌上,大笑:“没错没错……之前就想着总要杀你,这回正好有人出钱,就杀了吧。”
只隔了一扇短短的门帘,老板一哆嗦,切到了手,血涌了出来,卤牛肉上鲜血淋漓,似乎回光返照了几分生机。
突然外边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立刻演变成了哭声,丁修烦不胜烦,两眼充血,怒气上涌,径自提了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到了近前,丁修一跃,长刀在墙头一拍,直接翻过了墙去,土垒成的墙被他拍碎了一大块,摔进院里来。
那抓着女人脖颈尚未松手的男人愣住了,一双儿女哭得快要噎过去,而那女人满身的血,肚子上还插着一柄小刀。丁修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手提长刀,大喝一声,快步冲了过去。他双手紧握刀柄,眼里的红已经染进脑子里,一刀斩下,竟砍了那男人的头下来。
血溅了一身,气味令人作呕,丁修仿佛被这一道抽了力气,突然懈怠了下来,肩膀垮了,脑袋垂着,灰心丧气地直直站着。他茫然不知为何在此,为何杀人,这一刀未能将他的杀意泄尽,反倒将没注意到的疑问牵扯了出来。
杀意为何?愤怒因何?
直到有一只温软的小手拉住了他,他偏过头——眼熟过后丁修恍然,是那天被人欺负的小兄妹。
“谢谢你救……我们。”小姑娘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泪,却挤出了一个笑,还未笑开,又哭了起来。
丁修还以为自己是个半夜三更杀人越货的强盗,却莫名得了个感谢。
“什么?”
“坏人……”妹妹擦着泪,哥哥深深吸了口气,止住了哭嗝,慢慢解释道:“这个坏人欺负我娘,我们打不过他,我娘……。”
丁修回过神来,走到房门前一脚踹开,里面家徒四壁,连乱都没乱出多厉害的情形。
“你们没爹啊。”丁修啧了一声,反手甩掉刀刃上的血珠,长刀入鞘,又扛回了肩上。
小哥哥抱着虚弱的母亲着急地唤她,丁修摆了摆手:“别摇了,死不了,再晃可就昏过去了。”
小姑娘从他旁边钻进房内,再出来的时候用袖子抹干净了脸,给丁修手里塞了个缝得歪歪扭扭的小香囊,“没有别的能报答,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丁修拧着眉看了看,里面装得竟然是皂角。
他嫌烦,扔了锭银子在地上:“今儿丁爷有钱,算你们走运。”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满地的血,身首异处的尸体,和身上还插着刀的女人,对他来说都像不存在一般。
丁修来得快,去得却慢,他又把刀悬空扛在肩上,揣着手,想着他那小师弟。路过一个堆满脏污的拐角时,他随手将手里的香囊进了污水里。
回到酒馆时牛肉已经摆了上桌,酒碗也奉了上来,丁修竟有一种温酒斩华雄的感觉,心里一松,慢慢地自斟自饮了起来。
杀意为何,愤怒因何,好像都找到了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