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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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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府的檐角不似暖香阁的陡窄,宽门大户高墙深院,处处显着世家的底——这底气是宽阔的,稳重的,轻易难以撼动。
丁修是喜欢这种感觉的,便更加对沈炼的小气哂笑不已。
无怪乎美人择君而侍。
即使喜欢他也只看了一眼,又不紧不慢地往白鹭医馆去了。丁修一路都走得不快,神态也是漫不经心,到了跟前反倒转了心思,三两下顺着医馆边上的槐树爬了上去。
居高而望,丁修一条腿搭在树杈子上,另一条腿垂在空中,看到靳一川臊眉耷眼地和那医馆里的姑娘说话,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乳臭未干还跟着他那不成器的二哥学上勾搭姑娘了。丁修想起周妙彤那一夜的娇嗔婉转,颇为同情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跟郎中说话的沈炼。
沈炼朝郎中一抱手,靳一川也傻笑着一同行礼,手里还抓着美人相赠的香囊。丁修从三丈来高的树上一跃而下,还好整以暇地扯了扯乱七八糟的衣服。
靳一川还是一如往常的不知警惕,丁修拍了下他的肩,他就笑逐颜开地偏过了头来。
丁修原本还笑着,一见靳一川对他这二哥如此上心,看到是自己就立刻拉下脸来,他不由恶声恶气地推了他一把:“时间到了,给钱!”
手却被沈炼抓住了。
沈炼两指夹着一张银票,塞进了丁修怀里:“钱我给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来找他。”
丁修心下火起,闻言更是暴怒,拇指一弹,长刀刚要出鞘就被沈炼按住:“丁修,刀法再好,锦衣卫要也有办法治你。”
恰好一骑披坚执锐的人马巡逻经过,丁修被他阻了这一下,倒是不气了——和这么个可怜人气什么?扬着银票朝马上的官兵笑了笑,丁修看向沈炼的眼神带了些古怪的同情:“沈大人这么有钱呐。”
沈炼冷冷看了他一眼,拉过靳一川就走。丁修对靳一川呆呆愣愣的模样很是看不惯,啧了一声,十分不满。
丁修被扫了兴,只觉索然无味,回到小酒馆里准备喝上一壶,就见班头缩头缩脑地探进了头来。
“千真万确。”班头言之凿凿。
沈炼的钱,严府的九死一生,竟是因为他们杀了魏忠贤?丁修一时也说不清这事,他一介江湖人,对官场的虚与委蛇自然是不懂的,但心下总觉得不好。
“那可是笔大买卖,我得再去要点钱。”沉吟半晌,丁修点着头道。
班主接过丁修抛过来的银子,压低声:“今儿晚上韩府请了我这班子唱戏,林冲夜奔,怕是不好相与。”
“那更要去了。”丁修坐直了收着下巴,不怀好意地勾起一边嘴角,“想必韩大人宴请都是高官,高官可都是有钱的。我小时候学过几年笛子,你这草台班子可缺人不缺?”
“丁爷您可真是多才多艺!”班头干的是出卖消息的行当,最是会察言观色,立刻懂了丁修的意思。
“我还会说书呐。”丁修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忿,但到底笑了起来,伸手给班头也倒了杯酒。
丁修的笛子吹得堪堪能出声,但他难得有自知之明,压低了气息只轻飘飘地夹进几个气音,难听是听不出来的。
他平时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错觉,可但凡他做一件事的时候却都是非常认真的。丁修的感觉很敏锐,靳一川一看过来他就发现了,只是完全未做理会,当下要吹笛子,便雷打不动地认真吹着。
韩旷含沙射影地讥讽卢剑星时他瞥见了沈炼的脸色比卢剑星本人还要难看,笑得停不下来,沈大人穷日子过惯了,有钱却总花不对地方。
戏唱完了,戏班子下了台,这些大人们亲自披红挂绿,也不过是些斑衣戏彩的假模样。
丁修随手把笛子插到背后,解开裤子随地就在韩旷的后花园撒了泡尿,听见靳一川的动静他还笑嘻嘻地抖了抖手里的玩意儿,然后才放回裤子里,细致地系上了腰带。
丁修这辈子这么认真系腰带的次数屈指可数,靳一川赶上了大半。
靳一川手搭在刀柄上。
“你说你到底是官呢,还是贼呢?”丁修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师弟做人总算有了点起色,可他对比了一下之前懵懵懂懂问什么都是听师兄的那个靳一川,又觉得这样也有哪里不大对。
“换做是你会怎么做?”靳一川冷然问道。
丁修被打断了思绪,匆促换了个拿手的话题:“我知道你们兄弟最近得了笔大财,分我一半。”
靳一川是茫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以前听师兄的,如今听大哥的——倘若他会的是营造、务农,想必会是个可亲的邻家大哥,但他只会使刀杀人,这点天真就成了不可原谅的缺憾。
他不懂师兄为何这样对他,他心底仍是过去那个赤身跣足不知愧畏的傻小子,人心变幻对他来说太难了些,丁修那些连自己都未必清楚的用意也太难了些。
“师兄你搞错了吧,什么大财,根本没有的事。”他只好一字一句说着实话。
丁修被来人惊扰了,来不及和靳一川再说,只垂首行了一礼:“赵公公。”
“你认得我?”赵靖忠含笑问道。
“这北京城,谁不认识赵公公?”丁修也笑,赵靖忠眼里的神色复杂,他好像抓住了一丝线索,但蛛丝马迹总是稍纵即逝。
赵靖忠突然出手,丁修进府自然是解了兵器,只以拳脚相拼也未必落人下风,但这一介阉人出掌却极快,一时他只来得及招架。手、臂、肘、肩寸劲不足,丁修一手制住他肩,另一手从他腰上一送,猛然将赵靖忠整个甩出,在他落地未稳的一瞬出掌击在他腋下。赵靖忠踉跄了一步稳住身形,甩袖背在身后。
“功夫不错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丁修,丁修也未让他失望,出掌的姿势收回来后躬身捡起了裂了口的笛子。
“赵公公,我这可是家传的笛子。”丁修咧着嘴,拨弄着笛子的裂口。
赵靖忠笑了笑,扔出一锭银子,丁修接过来,仔细查看了铭文和底部,这才满意地塞回了袖子里。
赵靖忠的手上有箭伤,四刃箭用的人很少,丁修知道的就沈炼一个,靳一川脸色一变,丁修心知他看见了。
以旗官的立场,是不该,也不敢伤赵靖忠的,唯有一个解释,伤他的时候沈炼不知他的身份。
丁修撇着嘴角,眼皮耷拉着,转了转眼珠子看了赵靖忠的背影一眼。
阉党,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