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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杳杳禅定寺 幽幽百香醴(中) ...

  •   七月二十,是殷容师父、黎羽之父陈慎的忌日,殷容兄妹二人在七月十九赶到了雾灵峰百年山,在山下纸火店中买了些香烛祭品,便上山去。
      百年山上有一座小屋,那是当年陈慎隐居此地时亲自修建的,黎羽自小在这间小屋里长大,殷容兄妹学习武艺时也住在这小屋中。三年前陈慎过世,他们兄妹几人就不常回到这小屋。上次黎羽和顾远杉回来居住已是大半年之前的事,殷容虽和父亲在清明时上山来祭拜过,但并未在小屋中住,因此现下小屋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殷容和黎羽挑了水,把小屋打扫干净,一个在炕上,一个在长凳上,和衣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同到陈慎墓前去祭拜。两人在墓前跪下,分别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响头,黎羽道:“父亲,孩儿回来看望您了。”
      殷容也道:“师父,容儿也回来了。父亲他十分想念您,他让容儿代他给您上炷香。大哥被封为宗尉寺上卿,不能来看望您,容儿代他向您磕头。”说罢,又俯身磕了三个头。
      “还有二哥,师父您知道吗?二哥他成亲了,就是上个月十八的事,娶的是吏部尚书之女,他们夫妻两人感情和睦,您放心罢。容儿也代他们向您叩头。”
      “容儿今年十六,父亲都说我长大了。师父,您在天之灵若是能亲眼看到我的样子就好了。师父,容儿也好想您……”殷容想起往日种种,跪在师父的墓碑前,泣不成声。
      十一年前,父亲顾承祚带着她上雾灵峰来拜师,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陈慎。
      陈慎与顾承祚是同门师兄弟,两人从幼年时起就在神算真人合珠子门下学习文才武艺,治国之道。虽然一个是陈国王子,一个是梁国贵族,两人却并未因国仇而结怨,反而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当时一同学武的还有许多弟子,但他们两人天赋异禀,又十分用功,最得老师合珠子真人喜爱。后来顾承祚高中状元,被选入华朝为官;陈慎亦回到陈国为官。再后来,陈慎被罢免所有官职,携子隐居雾灵峰,顾承祚就把顾远杉送到陈慎处拜师学习;过两年,又送来顾远枫。本来因为殷容是女孩,顾承祚并没有让她学习武功的打算,可是殷容母亲当年难产导致殷容胎里不足,幼年多病,顾承祚为了让她身体强健,也把她送上了雾灵峰。
      那是一个温暖的春天,漫山遍野开满桃花,百里雾灵峰上桃之夭夭,花香袭人。师父就在桃树下教她学习功夫,那时她还不满五岁,连马步都扎不稳,怕她晕晕乎乎地摔倒,师父就扶着她的肩膀,一直在旁边护着她;到了修习剑术的年龄,她拿不稳铁剑,师父特意砍了一株桃树,亲手削了一把轻便的桃木剑给她用;她背不出心法口诀,师父罚她一天不许吃饭,却在她饿得快哭的时候,到集市上买了肉回来给她炖肉吃,要知道,师父的生活并不宽裕,肉是逢年过节时才吃的,而那天,是她的生辰……有一次她突然生了重病,师父连夜带着她翻山越岭地去寻医,在她的病床前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她醒来时,几乎认不出面色憔悴的师父;她病好后,师父又用好不容易存下的积蓄给她买了许多补品和零食,那段时间,她吃胖了一大圈,师父和师兄却饿瘦了……殷容从五岁上山开始,到十三岁师父过世为止,总共在师父身边学武八年,她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雾灵峰上度过,幼年时孱弱多病的身体早已锻炼得十分强壮,还学会了一身的本领。八年,她人生的一半,都在师父的精心呵护下度过。如今,那个爱闯祸的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师父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黎羽看殷容靠在墓碑上泪如泉涌,想要劝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三年前,陈慎因病过世时,殷容是哭得最伤心的一个,几次都哭晕过去,谁劝都没有用。她在陈慎灵前跪了整整七天没有合眼,后来是黎羽一个手刀把她打晕,这才让她休息了一天。而她醒过来后,就跑到陈慎墓前去,一跪又是三天。陈慎刚过世的几个月里,殷容常常从睡梦中哭醒,就是到后来时间久了,不再哭了,也时常会在梦里唤“师父”。
      “容儿,别太难过了,父亲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开心心的,你说是不是?”听黎羽这样说,殷容才渐渐止了哭泣,呆呆地靠在墓碑上,望着墓碑上师父的名字,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
      二人下山的时候,微微起了些山风,有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人世之间,处处皆秋景。

      初秋时节,气象多变,前一刻响晴的天,后一刻便下起倾盆大雨。黎羽和殷容已行至雾灵峰潜月山下,见道路泥泞,打马难行,便转道上山,到禅定寺中去避雨。
      五百多年前,高僧慧性曾跋山涉水,历经十八年取回真经。玄帝欣赏慧性不畏艰险,一心向佛,便命百名能工巧匠在雾灵峰潜月山上修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佛寺,用来供奉真经,并亲自赐名“禅定寺”,慧性成为禅定寺第一任住持。五百一十二年的风风雨雨,禅定寺几度式微,不过,或许是因为寺中所供奉的真经的缘故,每一次都能奇迹般地挺过难关。到如今,禅定寺已成为华朝国寺,寺中香火长年不断,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这一任住持法正大师与殷容的师父、黎羽之父陈慎交好,也很喜爱殷容兄妹。此时见到他二人进寺中来,便亲自出去迎接。
      殷容和黎羽行了礼,便随法正进到大殿之中。因为忽降大雨,许多香客和过往路人都在大殿中避雨,本来宽广的大殿竟显得有些拥挤。
      三人拜了拜释迦牟尼金身尊像,就在大佛前的香案旁站定。殷容见这里有许多人,正想顺便打听关于钟离哀的消息,黎羽已经开口问法正大师:“大师可知道前梁国国医,人称‘神医圣毒手’钟离哀前辈的下落?”
      法正摇摇头,道:“贫僧也只知他当年离开梁国,至于去向何处,并不知晓。”
      殷容也问了殿中其他的人,却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黎羽看到香案上摆放着的签筒,笑道:“佛法说一切随缘,咱们能不能打听到消息且让他随缘去。现下倒不如求副签,也好打发时间。”
      殷容没好气地说:“这岂是用来玩的?”
      法正道声“阿弥陀佛”,说道:“世间一切法,皆从因缘生。众生各有命,命自由天定。严肃如是,玩笑如是,本无伤大雅。两位掣签,贫僧来注解便是。”
      黎羽听言便晃晃签筒,掣了一支签,殷容见状,便也掣了一支,都拿到法正面前给他看。法正看到两支签,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不知两位掣签时,求的是什么?”黎羽和殷容都道:“无所求,解出什么便是什么。”法正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这两只签,都是下下签,还要听解吗?”黎羽道:“下下签如何?上上签又如何?百年之后都无甚区别,还劳烦大师注解。”法正点点头,道:“陈施主这只签,名曰‘爱别离’,签上解曰‘因爱生别离,果结今世苦’;头解天运,曰‘天命本富贵,江湖自逍遥。富贵不为贵,逍遥亦飘摇。’中解地运,曰‘功名利禄非吾愿,若水三千一梦还。皆道酒为穿肠毒,此毒亦了此生缘。’末解人运,曰‘因情生爱,爱生别离,离生百般愁;因愁无奈,为他人得,从此千种怨。’因解曰‘彼方之错,引此身厄。’果解曰‘生而为情困,卒不得其所。’此签解毕,施主有何不解?”黎羽道:“诸多不解,也不必解。”法正又向殷容道:“顾施主这支签,名曰‘求不得’,签上解曰‘求而不得之,是为苦中苦’;头解天运,曰‘既然赐至尊,何必许多舛?万事皆前定,如何不纠缠?’中解地运,曰‘一颗七巧玲珑心,半生游荡似浮萍。坎坷因起早失怙,平安却是有贵人’末解人运,曰‘求得所爱,求得相知,求不得长久;孑然一身,三易良人,助彼终乱世’因解曰‘缘结前世,祸至今生’果解曰‘命格自如此,己身不得脱’此签解毕,顾施主的命格贵不可言,然苦亦不可言。两位施主的签都化自八苦,是下下签中至苦之签,而两位的命格亦有彼此缠结之象,苦难交错……唉,你二人可说是贫僧看着长大,如今贫僧却无法解除二位这命中之苦,只送你二人一句箴言,曰‘善恶忽颠倒,是非亦混淆,真相不从目中来’”殷容虽不全解,也大概明白了三四分,不过她自小将命运之事并不太放在心上,故而此时只是笑着向法正大师道谢;黎羽本不在意自己的签,听到法正解殷容的签时,眉头却越皱越紧,殷容便劝解道:“方才是谁说‘一切随缘’,又说‘百年之后都无甚区别’?我还以为师兄你看开了呢,没想到还是这么放不下。”黎羽摇摇头,沉吟半晌,复又笑道:“那就随他去罢。”一面也向法正大师道了谢。

      雨越下越大,到大殿中避雨的人也越来越多。法正大师道:“大殿拥挤,两位随我到后院来吧。”两人便跟着往后院去。
      古诗有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用来形容禅定寺的后院,倒是十分恰当。
      禅定寺后院不仅有寺中僧人们居住的禅房,也有他们日常参禅清修的各处所在。与大殿中的喧闹截然不同,这里极是幽寂清净。院子里东西北三面是禅房和供奉真经的佛堂,南面则通往大殿。院子中央是一大片空地,十分宽阔,平常僧人们就在这处修习武功,讨论佛法。整座后院依山势而建,院内院外长满青松翠柏,都是五百多年前寺庙修建时寺中僧人所亲手栽植。小的时候,殷容和黎羽二人经常到寺中玩耍,最喜爱的就是这些参天古树。
      “许久没有到寺中来,这里依然幽静如往常。”黎羽看着院中的一株盘根错节的古柏,感叹道。经大雨冲洗,古树更显苍翠。殷容摸了摸身旁禅房斑驳的墙壁,道:“这后院已经幽静了五百年,你那区区几年又算得了什么?”法正说:“后院是一向如此,不过前面大殿五百年来几经沉浮,如今依然能够为虔诚向佛的信徒们屹立,先祖慧性大师也可安心了。”
      三人到禅房中叙旧饮茶,想起往事,不禁唏嘘。
      法正言道:“贫僧想着前日是令尊陈施主忌日,便到他墓前去看望,去时看到碑前有祭品,坟头亦有新土,想来是你们兄妹刚去过。”
      黎羽和殷容忙称是。法正又道:“贫僧在佛前为陈施主进了三炷香,守了一夜,如此方不枉陈施主生前与贫僧知音之恩。”殷容兄妹忙道谢,法正却叹了口气。
      殷容想起当初师父仍在世时,常常到寺中来与法正大师畅谈,有时两人彻夜不眠,师父就会在寺中小住几天。后来,师父离世,就没有人可以再与法正大师秉烛夜谈了。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人世之间的乐,莫过于得遇知音,而当知音离去,留下的则是无可替代的悲。高山巍巍然,流水出涧溪。远古有伯牙,绝弦为子期。
      窗外秋雨淅沥,凉彻心扉。
      过了一阵,法正忽问道:“方才施主询问药圣钟离哀的下落,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黎羽便把百香醴的事详细地说给他听,听罢,法正叹道:“倘若此事是真,恐怕又要引发一场战乱。苦的还是天下百姓,芸芸众生。”又向黎羽道:“这件事恐怕会与陈国王室有牵连,你查明真相后,便回陈国去罢。令尊陈施主生前虽立誓不再回陈,不过他也不希望你一直流落在外啊。”黎羽应了一声,不置可否。法正见状便也不再劝。
      在禅定寺中耽搁了约摸一个时辰,黎羽见雨小了些,便和殷容向法正大师告辞。法正又亲自送他们出了大门,嘱咐“路上小心”,黎羽和殷容便牵了马,向山下走去。
      行至半山腰时,只听得禅定寺中传来钟声,余音袅袅,梵响不绝。杳杳钟声间杂在细雨声中,虽听不真切,却传遍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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