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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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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看去,那少年已经坐起,红果正端着粥碗哄他吃饭。少年不肯吃,一个劲往外推,嚷嚷着要找妈妈,却在见到我时愣了一下,继而微笑起来,问道:“你是谁?这是哪?”
我坐到床沿自我介绍:“我是希来大王子陈雨渊,这里是希来王宫,我的家。”
他皱了皱眉,满脸疑惑地问:“希来?王子?王宫?你们在拍电视剧吗?”
电视剧这个词我似乎在近古书籍上看过,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但是记不清了,不知他所指为何,只好忽略掉,问道:“这位公子,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了一遍,我怀疑自己没听清,又请他讲了一遍。他的话带着很怪的口音,很明显不是瑞曜官话(各星球的主要城市都讲这个),也不属于希来的任何地方,虽然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很费力,我不得不支楞着耳朵仔细分辨,生怕搞错了。
他说的是:“我叫公山琳琅,5岁了,我是小女孩。”
我拿过纸笔,问他会不会写字,他咬了半天笔杆,才笨拙地写下“公山琳琅”几个字,又歪歪扭扭地写了个5,证明我耳朵没问题。我想他大概病糊涂了,这样的人东方笙都说没事,真该狠罚一下!
打发石榴再去叫东方笙,我看了看可怜的病人,觉得不论好歹,还是先吃饭再说。神经错乱的人可能怕刺激,我只好拿出最柔和的声音,跟哄小孩似的问这个“公山琳琅”道:“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好不好?”
这回他还算给面子,乖乖答道:“是有点饿了,昨天没吃晚饭。”
我从红果手里拿过碗,盛了一勺粥,轻轻吹凉了递到他嘴边,说:“来,尝尝我家的粥好不好喝。”
他顺从地吃了,又冲我笑了笑说:“好喝。”
我正准备盛第二勺的时候,他伸出手来抓碗,说:“我自己会吃饭。”
我顺势递过去,示意红果把床桌放开,其他饭菜一一摆好。对于饿坏的人来说,少年的吃相还算文雅,只是风卷残云一般,一桌子东西很快就没了。
我也够无聊,原地坐着看人家吃饭,甚至瞧见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就觉得香。简简单单的饭菜,对于他似乎是了不起的美味,连眼神里都充满欣喜。
好不容易放下勺子,他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我,抹抹嘴巴,甜甜地笑道:“谢谢你,我妈妈都做不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若是这话传进淳于厨师的耳朵,他定要朗笑。我看着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睛,不禁想道:单纯为吃东西而眉开眼笑,快乐可够简单的,真像小孩子。
他四下打量一番,又歪着头想了想,问道:“我是怎么来的?”
我据实以告,他却眼神茫然,过了许久才低声说:“我要回家。”
我问他家住何处,答曰“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南大街5号”,说得还挺溜。北京——在哪?没听说哪个星球有这种地名,偏偏有点耳熟。啊,我终于想起来了,历史课上明明学过,当人类还在地球上的时候,有个国家叫中国,正是我华夏族的起源,首都就叫北京。
我脑袋发蒙,试探着问:“你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吗?”
他蹙着眉,扁着小嘴,似乎在冥思苦想,而后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说:“昨天晚上我妈妈做小米饭,我不爱吃就没吃,妈妈也不管,后来我饿着肚子哭,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就在这里。”
我看他病得不轻,很想安慰一下,可惜不曾接触过类似的病例,委实无话可说,唤了句“这位公子”就彻底卡住。
他眨眨眼睛问:“你家有镜子么?”
我指指床侧的穿衣镜,他便飞快地爬起来扑了过去,只披一件睡袍,连鞋都没穿。
我担心有异,不得不跟着,忽听他尖叫一声,开始对着镜子做鬼脸,吐完舌头眨完眼睛又低下头,看看手、看看脚、转了个圈看后背,最后居然动手扯睡袍的带子。
他原来的衣服已经拿去洗了,想必学谦帮他更衣的时候觉得俩人身量差不多,就拿了自己的新睡袍给他,倒也合身,有什么不妥么?
不知少年对衣服不满还是怎样,迅速扯掉睡袍,□□地站在镜子跟前,继续转圈。柔和的灯光下,白皙娇嫩的肌肤像琴纨(注1)一样泛着诱人的光泽。
我一愣,听见红果的抽气声,然后是两响脚步。小丫头面嫩,估计是转过脸去了。没办法,我只得自己上前,拾起衣服把少年裹好。
他一边不安分地低头看,一边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嚷嚷:“我会变身哎,我是迪迦奥特曼!”
这么大一会儿就换名字了,居然还——咳咳,非礼勿视,红果没看见,本王子也没看见。
我尽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琳琅乖,要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
他渐渐停止挣扎,任由我系好衣带拉到床边。
红果悄悄转回来,和我对视一眼,她圆圆的小脸上飞着红晕,估计我也差不多。
我轻轻按着少年的肩膀,让他坐回床上,却见他满脸笑容,自言自语道:“这个梦真好玩,有这么漂亮的屋子、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么温柔的大哥哥,我还会变身耶,等我醒了告诉叶子姐,羡慕死她!”
我已经没有语言了,暗想东方笙怎么还不到,幸好上天听见我深情的召唤,让石榴进来通报:“东方医生和小东方医生到了。”
“小东方医生”指的是不良中年的女儿东方荣,秉承乃父风范,更有青胜于蓝的趋势,假以时日也是一代名医。这回我就不奇怪人来得慢了,东方荣号称希来王城第一美女,出一次门得找半天衣服。
东方荣,字华荣,大我四岁,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我,小时候叫她荣荣姐,后来不知怎么就把姐字省掉,直接叫荣荣。荣荣有最柔的眼波、最软的手指、最轻盈的身影、最圆润的嗓音,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一直是我(当然还有很多人)理想中的对象,指引着我的审美观。
可惜不等我有所动作,她17岁就名花有主,跟珠儿姐姐双宿双飞去了,让众多纯情少年的玻璃心摔碎一地,让我若有若无的初恋就此夭折。按说本王子的条件不算差,只能“恨不生同时”。如今她还是我的好朋友、好姐姐,我却莫名其妙地要去当皇后,堪叹际遇弄人。
注1:璇真星的琴弄城出产最好的纨素,又细又白又软又滑,人称琴纨。
5
我叫红果去招呼东方父女,顺便说说情况,自己坐到少年身边,柔声道:“一会有两位医生来看你,琳琅别怕,只是做个小检查。”
他瞥我一眼说:“我没生病,不要看医生,不要吃药,不要打针。”
到了我的地盘,就由不得你了,赶紧治好病送回家要紧。“乖,没事的,不用打针吃药,检查也不会痛,只是看看你,问什么话回答就可以。一个是和蔼的伯伯,一个是漂亮的大姐姐,都是好人哦!”
其实我哪知道会不会痛,先哄住再说。
“大姐姐有多漂亮?比渊哥哥还漂亮么?”既然知道叫我“渊哥哥”,说明他分得出男女,居然拿我跟荣荣比漂亮?本王子那叫英俊,英俊,懂不懂!
我犯不着跟病号计较,敷衍道:“大姐姐很漂亮,琳琅长大也会很漂亮。”
没想到他又蹦起来,把手放到头顶,继而小心翼翼地往前平移了两分米,抬起眼睛看了看,兴奋地说:“我已经长这么大了,这么大了!”
天哪,我连笑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边把他拉回来坐着一边说:“好,够大了,琳琅现在就很漂亮。”
这么白嫩的小脚丫,怎么总是乱踩,虽然屋里的供暖系统不错,又凉又硬的地面还是没法跟床铺相比呀。
他反握住我的手,眨巴着眼睛说:“大琳琅漂亮,医生检查完,渊哥哥要陪我玩。”
陪你玩?当本王子是保姆么?转念一想,我左右无事,陪一会也未尝不可。
如果需要住院,固然得跟着东方笙走,如果不用,在这里呆几天也不要紧。这少年只是举止古怪一点,说话天真一点,没什么暴力倾向,不一定非得送去医院吧。我好歹是看着小芊和小璠长大的,哄小孩还有点本事,对付他应该没问题。
正值此时,红果领着东方父女进来,还拿着一台古怪的检测仪。东方笙见了礼说:“检查项目繁多,大王子先去休息吧,老朽等在这照应便是。”
我又不累,休息什么,还不如盯着你,便道:“不知可否容许本王子开开眼界?”
平时讲话都用“我”自称,如今“本王子”端起架子,这点面子总要给吧。
于是老东方开始拿着他的仪器东测西测,小荣荣和我坐在旁边看热闹。
我小声说:“你不是来帮忙的么,怎么来了光坐着?”
她笑嘻嘻地说:“老爸告诉我,你捡了个神志不清的小美人,我就过来看看怎么美,独乐乐不若与人,你自己怎么不想着我?”
平时荣荣大小姐自认美貌无双,谁都不正眼看,怎么忽然有这种兴致?我还以为她没继承老东方的色心呢,原来只是隐藏得比较深,眼光比较高而已。
此时,美女的眼睛正放着光,直射床上的少年,灿烂得快赶上外面中午的太阳了。
我悄悄问她:“你看出什么来了?”
“极品呀!”
“哪有你漂亮。”
她撇撇嘴说:“不是一个类型好不好。”
我看她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挂在人家身上,不由笑道:“不用那么盯吧,看我两眼都不行?”
“看你?早就审美疲劳了!”
真不给面子,居然说审美疲劳。我从小到大的审美观只有一项标准,荣荣等于好看,别人就是没感觉,早已经形成思维定式了。从她还是水嫩嫩的小姑娘,到花季少女,到现在添了几分成熟风韵的小妇人,反正是我心里永远的美女。
你老爸看我或者我看你,从来不审美疲劳,就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不管是5岁还是15岁,都比我小),怎么变成这样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少年正柔顺地躺在床上,墨黑的头发像流水一样披下来,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吹弹可破,乌溜溜的眼睛跟着东方笙转,轻轻抿着的嘴唇粉嫩润泽,虽然跟我的大美女荣荣不是一个类型,平心而论,看起来也很舒服。
现在他的睡袍穿得好好的,该包着的地方一点没露,不知怎么的,却让我想起——呃,脸上有点烧,就算我什么都没想吧。东瞧瞧西望望,没人顾得上我,幸好。
老东方弄了一堆数据和图表之后,开始问问题,一些是生活常识,比如这是几、那是什么颜色、3加4等于多少、星系里有几颗大行星;一些是关于他个人的,比如家里几口人、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玩具之类的。
公山琳琅很合作,有问必答,可惜我听来听去一头雾水,但觉他说的很多东西恍如天方夜谭,包括一个特别可怕的叫作“豆豆幼儿园”的地方。
琳琅被问得不耐烦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也郁闷得很,稀里糊涂地看着他。
东方笙终于问完,揉揉脑袋,收好东西,把我拉出去说:“大王子不用担心,依我看,这位公子没什么病,很正常。”
“他说他是亿万年前地球上的人,这还叫正常?”
东方笙难得摆出严肃的表情,言道:“大王子息怒。世间万事万物,不解之谜颇多,科技水平有限,强求亦是无用。此人谈吐有理,举止有度,头脑清楚,若他所言属实,5岁的孩子能回答这么多问题,算得上聪明了。”
他所言属实?他说他是在做梦啊!我摸摸自己的脸,有感觉,再拉扯东方笙的头发,他咧着嘴问:“您干什么?”
我一边继续摸脸(我的),一边继续扯头发(他的),一边絮叨:“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不是在做梦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醒?”
东方笙苦笑着拉开我的魔爪说:“请您手下留情,我们都没做梦。”
我们都没做梦,唯独琳琅在做梦吗?
我指着里面的房间,厉声问道:“那他呢?这个活人,是真的还是假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似乎声音也是。
东方笙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微笑着说:“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谁能说得清呢。这是我们的现实,不代表就不是他的梦。”
至此我得出结论,正常人又少了一个,神经错乱的又多了一个,只是不知道是我还是东方笙。
我好端端地起床,好端端地吃饭,好端端地爬山,然后就不大好了——捡到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家伙,看起来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却自称是5岁的小姑娘。
接下来竟然有人告诉我,他是正在做梦的近古人,还有比这更稀奇的事情么?我这十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是白受的么?谁知道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