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零零捌】浮生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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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珞雪离开之后，唐戊便起身收起了妆镜之前的自己的卖身契。他草草的瞅了一眼，发现宣纸上的小楷出人意料的工整娟秀。
“上辈子”他在唐家堡的时候，曾经也想过调查秦珞雪后来的情况，奈何唐初打定主意斩断他与以前种种的一切联系，终于无果。
唐戊想过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唐门派出杀手暗杀了他的父母。在唐门每代近千人的外堡弟子之中，是被唐门灭门所幸存下来的遗孤并不在少数。唐门几百年来做着人命和情报交易，却始终严守止杀令，六岁以下的孩童可以带回唐门外堡。
当然，这些孩子最终能否继续活下去，在于七岁时的入门试炼。
能够活下去的都是明白人，至少不至于认为自己可以以外堡弟子的身份对唐门进行报复，更何况多年相处，师友之间已有感情羁绊。
唐门是一个极其矛盾的组织，唐戊是这么以为的，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矛盾非常和谐的存在于这片江湖的每一个人身上。
杀手的所有训练让这样的矛盾与协调同时扩大，互相制衡。唐门弟子能够摒弃常人的感情弱点，喜怒哀乐被完美的隐藏在面具之下，他们因此得以在各种境遇中保持杀手的冷静和坚强的求生意志。但他们一方面又被人类所拥有的感情相互牵绊，这种感情以唐家堡利益和声望为中心，如同一张棋盘暗藏于中原武林，而这些人本身则棋子一般被身处高处的人操控于股掌。
据唐戊所知，堡内曾有传闻，内堡鬼斧堂堂主并非唐家人，不过对此具有发言权的人，包括唐鬼斧本人，都不曾出面辟谣，内堡对这样的风言风语置若罔闻。
唐戊脑中思量着这些相关的信息，掂起脚取下烛台的灯罩，把卖身契放在焰火上，平静地看着它化为灰烬。
连同心中二十多年来曾经萌生过的一切犹豫和不忍。
未来有太多事需要做，由不得他随心所愿。为了不重蹈覆辙，他需要给心中众多的猜测找到答案并提前部署。
唐戊记得这一年花朝节后，他在醉风楼呆了约莫半个月，这期间巴蜀成都城内来了一个人。
“上辈子”的时候，唐戊每天都因母亲的出逃而陷入沉重的劳逸和打骂之中，错过了许多隐藏于某些人统一的说辞之下的事实，现在想来，唐戊之所以能够进入唐门，与这个人还有着莫大的关联。
江湖传言唐家堡堡主唐冥毅在这一年年初死于丐帮帮主郭天瀚之手，唐门新任堡主唐冥初，即武林所言唐初因此不得不亲自带领唐门一代天干弟子追杀郭天瀚。
这件事最终在成都做了了结，也是那个时候，唐戊遇到了他的师父唐初。然而现在唐戊觉得他当年看到的只是表面，实际上这件事应该与江湖上同时期莫名失踪的一个天策军人有关。这是他从曲烨和唐霍的对话中猜测的，曲烨口中的毅郎，应该就是唐冥毅。
不过此事暂不着急，因为他很快就可以亲眼看到发生在城郊城隍庙里的一切。
鸨母会在未时三刻左右回到花楼并发现秦珞雪已经离开的事，唐戊站在阳台一角望着楼下花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流计算着。现在刚过巳时，他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去看看李文生到底为什么会频繁地偷偷离开醉风阁。
他发现李文生鬼鬼祟祟的行踪已经有二十天了，当然这是在唐戊“上辈子”的记忆之中。
也许是李文生并不忌惮还是孩童的唐戊，在他某次偶然发现李文生提着食篮溜出后门的时候，李文生警告了他，并许诺可以给他带花街上的糖人儿。
那是曾经的唐戊在五岁那年收到过的唯一的生日礼物，所以他显然没有拒绝这个诱惑。
后来很多年后，唐戊在陪着曲无欢在成都闲逛的时候，也尝过糖人儿，可惜早已没有了小时候的欣喜，甚至连熟悉的味道都已经陌生。
十年时光，醉风阁依旧，而他却从一个杂役摇身变成座上宾。
此为后话。唐戊轻手轻脚地溜到门口打开门缝往外张望，此刻他应该庆幸秦珞雪生性孤僻少有朋友，以至于没有人在意她到底有没有出门。
等到楼中的姑娘们大都在护院的跟护下下了楼，唐戊才走出房间，为了保险起见，他拔了一根头发丝儿夹在门缝中间，转身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楼去了后厨。
百花诞辰是个好日子，原本就热闹的成都城更是万人空巷，各家各户摆出鲜花放在路边，祈求王母的庇护，希望在这一年能够收获花开锦绣的红火日子。花楼里晚上将有歌舞表演，而到底哪一家的表演更叫座，那就要看姑娘们在赶花会上的手段了。
花街里的赶花会是为了评选花魁，受选的女倌儿所在的花楼将主办下一年的花会，这也代表了这一年中，这座花楼在这座花街上的绝对地位。醉风阁的姑娘已经连续四年夺得了这个“殊荣”。
也许有文人会不屑一顾地说，就算是花魁，其实内里也不过是做着肮脏营生的下贱货。这话不雅，说明了说话人心里也没有自以为的那么高洁，但这也是实话。可是生活就是图个盼头，若是连争抢的目标都没有，也太冷清了不是。
更何况对于这条街上的女人们而言，用以炫耀的资本便是支撑她们活下去的一切。无论可以用来炫耀的是金银财宝，是身材长相，还是垂涎着她们的男人。
花楼中的杂役们也是男人，有不用花银子就可以看的表演，谁还会看顾一个六岁孩童到底去了哪。鸨母今日也都是里外的忙，楼里那些男人们的那么点心思，她们也就默许了，谁还没点儿乐活？
这么说来唐戊可以肯定李文生偷偷去做的事，一定是非去不可，否则以他那自甘堕落的性子，怎么会错过白吃的午餐。
唐戊躲在厨房外靠墙摆着的菜筐后，探着脑袋窥视着里面正在收拾酒菜的人，炉子上还煎着药。唐戊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懂武功，而且他在醉风阁少说也有七八年，如此浅陋之人也断然不会是什么细作。唐戊上辈子这时候不谙世事，然而现在的他却能凭借着药味儿分辨出这是医治内伤的配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李文生的行踪起疑。
不过其实李文生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幸而将对这个世界不公的憎恶施加于他人，至少除了口头上吓唬一下唐戊之外，他从没有像其他一些杂役一样欺负一个孩子。唐戊也不知道到底是该把这难能可贵的优点归结于李文生的软弱无能，还是归结为他打小唱戏而从中所领悟了些许世事沧桑。
或许他真的在上辈子因为年纪小而错过了很多东西，又或许就是在这些被错过的东西里，隐藏着他需要的转机和线索。
唐戊看着李文生边做饭边煎药，除了几个馒头之外，他还装了一小坛酒。花楼里多的是下酒菜，他舀了陶盆里的脆炸花生，取了卤好的猪耳朵切成丝儿装盘，还有一大块酱牛肉。最后放了一瓶子上好的止血散，又提了煎药的药罐把药盛在汤盅里，盖好食篮盖儿准备走。
唐戊在李文生开始盛腰的时候就转身轻着步子跑到井口，把木桶放进井里假意打水。李文生路过他身边也不生疑，毕竟不是第一次撞见唐戊，唐戊瞧了他一眼，把木桶提到井口，然后直起身子对着李文生喊道：“李哥儿别忘了我的糖人儿！”
脆生生的音色让唐戊稍微有些不习惯，不过这倒是有利于他的伪装。毕竟他平日里实在少话。
那头的人似乎骂了一句什么话，但仍旧是急匆匆的走了。这一顿吃食当是比李文生自己的饮食都要丰盛，他平日里的月银可不足以支持他用这样的标准给别人天天送饭。
唐戊四下打量了一番，院中静悄悄的，昨儿个夜里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清新的很，院子角落里的樱花树发了新芽，不过唐戊没有功夫琢磨这个，只甩了甩湿漉漉的胳膊，在衣服上抹了抹，远远地跟着李文生从后门儿溜了出去。
李文生的方向是往北郊去的，他没有走大路，专捡了些无人问津的小道，有些路上还没铺青石板，泥泞的很。
唐戊现在的年龄到底太小了，体力不足，纵使他在醉风阁一直以来做着各种杂役活儿，身体素质比同龄的孩子好，但从城西一路走到城北，地下湿滑不易保持平衡不说，他还要花功夫躲着不被李文生发现，唐戊看到北郊城隍庙的时候已经颇有些气喘吁吁。当然，他再一瞧便发现前面那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扶着腿佝着腰在休息。
于是他在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而当他身后的衣领被人提起来的时候，唐戊知道自己猜准了。
内伤内服药和上好的外敷药都备了，说明这个人带着伤，而准备的馒头是两人份，酒却只有一壶，说明李文生送饭的对象是两个人，一个受了重伤，而另一个没有，或者只是受了些轻伤。
“小子，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爽朗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夹着浓重的酒气，却没有醉酒之人的混沌，吐字清晰带着几分豪气干云的笑意。
李文生转过身看到唐戊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末了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男人一直提着唐戊直到走进了破庙把他扔到了佛像底下的茅草堆上，唐戊爬起来看了一眼周围的幻境，深蓝色滚银边的锦袍男子躺在不远处的柴火堆旁，胸口被绷带包扎的伤口渗出血来，看似陷入了昏迷，而他身边蹲着一个乞儿打扮的少年，约莫和自己差不多高，正背对着唐戊蹲跪在那重伤男子的身边，用布蘸着水给男子冷敷着额头。
他又转身装作好奇的样子打量着刚刚像提着兔子一样抓着自己的人，只见他湿漉漉的头发搭载肩膀上，半裸着上身。线条分明的肌肉上纹着蓝红色的纹身，依稀可见是龙云的抽象花纹，一直从脖颈、后背、胳膊延伸到脚踝，他只穿着一双破烂的草鞋，脚上沾了些泥水。
李文生极为不安地望了唐戊一眼，把食篮递给那蹲跪着的少年，然后才对那纹着身的男人说道：“郭大侠，这个孩子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个，叫秦放。”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零零捌】浮生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