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零零柒】浮生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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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都在痛，四肢重到感觉不像自己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脖子麻涨到几乎支撑不起头颅的重量。
这是好现象，至少证明还活着。
唐戊努力活动了下四肢，抬手揉着脖子艰难的坐起身来。睁开眼，发现身处在并不熟悉的地方。
但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多年的杀手生活早已让唐戊习惯了在任何地方睡觉，房梁屋顶，坟地破庙，甚至暴雨天裹着蓑衣窝在树底或山洞。有时候任务完成疲劳不堪之时，就就着暗杀对象的房间打个盹儿也无甚稀奇。
天刚蒙蒙亮，唐戊早上一贯早起。他稍微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准备下床洗漱。低头穿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跳下床头，在房间里环顾一周。这里堆着柴火，有一些陈旧的木箱子，落了厚厚一层灰，于是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用来睡觉的“床”。那是两根长板凳上架着的五根手掌宽的门板，上面铺着一方酱蓝色的破布，污秽的麻布包裹放在两根柴火棍上充当了枕头。
难怪会睡的腰酸背痛。唐戊眯起眼回想，他本以为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曲无欢一起死去，一个少林和尚却说要送他回到过去来改变一些未来。
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如果唐戊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成都花街上最大的青楼，名儿倒是有趣，唤作“醉风阁”。可惜醉人的不是清风，而是媚风，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还将刮起一阵杀气逼人的血雨腥风。
唐戊其实也觉得有点玄妙，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了个梦，可梦里有曲无欢的话，他倒是也乐的在那样不着边际的梦里醉生梦死一回。
当然，只是一回。
这个体形的自己如果不是真的重生回到了过去，断然不会有这般清晰冷静的思考。自己儿时叫什么名字来着，唐戊依稀记得有个“放”字，而了然和尚的伞面恰好也莫名出现了这个字。
“秦放！起来干活！醉风阁不养闲人！”
屋外粗鲁的敲门声打断的唐戊的思绪，有些撕裂的叫男声刺耳的冲击着唐戊的耳朵。柴房的门框有些松动，在屋外的敲门声中抖落了门板间的灰尘，呛人的很。
唐戊如今虽有着二十三岁的头脑，却不得被六岁的身体限制，他放松了身体表现出睡眼惺忪的模样，上前开门。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起床？臭小子皮又痒了不是？”
嘶着嗓子吼叫着的是个成年男子，他一面挥着手驱散飞扬的尘埃，一面怒骂着瞪着唐戊。但当他对上唐戊的目光之时，显然有那么些惊慌。
一个人的力量会因为年龄而变化，但气质却由心生，纵使唐戊此刻只是个六岁孩童，他多年杀手的冷冽气场依然让来者不由心惊。
“今儿个花朝节，去给各位姑娘们把洗漱用的水打好咯送到楼上，要是耽误了百花诞，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男人颇没底气地说道，疑惑地目光上下打量着唐戊，似乎在奇怪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子怎么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嗯。”唐戊应了声，不在理会男人畏首畏尾的模样，径自跨过门槛往水井边走。
那男人似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屁孩儿吓到了之后颇为不悦，把手上的冷馒头往水井那边的青石板上一扔，冷哼了声哼着小曲儿走了。
唐戊捡起地上的馒头，把皮儿剥干净了，就着井水几口吞入腹中。他一边打水一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属于这座花楼的记忆。
刚才那人叫李文生，以前是个戏子，生的一副好嗓子，皮相又清秀，据说曾经十分抢眼，后来不知得罪了哪处富贵人家，被人毁了嗓子，不得已在青楼里给老鸨妈妈做男倌，因着鸨母喜欢所以让他掌管着楼中的杂役们。
而至于自己，他记得自己在成都的时候，还是有亲人的，虽说这个亲人后来抛弃了他，但到底当初也把他生了下来，以至于后来因他受尽白眼和冷遇。
唐戊的母亲姓秦，名珞雪，祖上做些纺织生意，后来在他祖父这一辈因嗜赌成性而输光了家业，祖父被人讨债，不得已把女儿卖进青楼。
母亲因着一手精湛的绣工，读过书长得又清艳，聪慧讨喜很得鸨母的欢心，也算是衣食无忧。
后来据说她爱上了一个生意人，就把积蓄全拿给他做醋坊，唐戊母亲有孕后，那人便跟鸨母商量筹钱把母亲赎出去。却不料那人为了赚赎金不老实，醋里掺了水，又因着挡了县官儿子对母亲的贪欲，因此被判了流放八年。
母亲那时候已有九个月身孕，得到消息受了刺激便早产了。没想到的是母亲在生育后迅速衰老，一时间门客无几。鸨母让母亲把唐戊卖给她，母亲不愿意儿子以后做男倌，却也不得已答应让唐戊懂事了便在楼中做杂役活儿，好不容易总算把唐戊拉扯到六岁。
可惜命运总是出人意料的给人希望，却也残忍的把你从一个深坑推进另一个深坑。
当然，对于现在的唐戊而言，那将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唐戊记得这一年花朝节前不久，他的父亲因太子大婚而大赦天下，启程回了成都，这对她的母亲而言或许确实是个好消息。
“哎呀呀，这不是雪姐姐的儿子吗？啧啧啧，瞧着模样真是俊俏，以后大了，还不知道怎么勾人哪。”
唐戊面无表情地跟在李文生身后，和其他一些杂役们一起给各房姑娘送水。时不时有一些与他母亲交恶的女子抹着勾栏粉黛的俗艳脂粉，拐弯抹角地骂着。
明面上便已经如此，背地里还不知怎样戳着母子俩的脊梁骨。唐戊默不作声，置若罔闻，这便惹得那些姑娘们更是变着方儿的说辞，非要让他难堪不可。
唐戊从前是怎么应付的？被打的多了便知道学乖一点，他的命现在并不值钱，而这些姑娘们确实鸨母的摇钱树。如果不是鸨母与母亲的交情着实深，他也活不到今天。
“阿放。”身后传来并不亲切的呼唤，唐戊转身望着看起来十分苍老的女子，十分生涩的喊了一声：“娘”。
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已经太过陌生，也毫无温情。
唯一让他觉得欣慰的是，秦珞雪虽然看似衰老，却生了一身傲骨，冷睥一眼便让人自觉矮了半茬，也难怪这些女人都不喜欢她。
唐戊在唐家堡多年，唐门内堡女弟子不乏唐无翎唐无潇这样的娇艳之人，更有唐无月那般清冷的人物，对他来说，眼前这些人大约都被贴上了“旁人”这样无关紧要的标签。
“李哥儿，这水该送完了吧。”秦珞雪冲着李文生眨了眨眼，颊边漾起一个微笑，轻声细语道。因着面貌的老迈，她多年以来学会了用风韵和其他一些什么来留住原本就不多的门客。
“送完了，秦姑娘请便。只别误了百花诞就是。”李文生到底算是个读书人，哑着嗓子说出的话“有时候”倒比这些粉黛颜色更入耳。
唐戊暗笑了声，跟在秦珞雪身后往走廊尽头的屋子走去。秦珞雪生性冷僻，鸨母也由的她住在这角落。
有些人天生喜欢冷美人，秦珞雪这些年又潜心研究了些法子，到底也让当年的头牌之名不至于太落魄。
“阿放，好孩子。”秦珞雪关上房门，转身便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儿子。唐戊冷着眼由她抱着，这样的温度让曾经六岁的他受宠若惊，却不能带给现在的唐戊任何温暖。
秦珞雪忙于生计，每日想着的就是怎么留住门客，怎么挣钱，对唐戊几乎毫无看顾。年少的他为了见母亲一面时常忍受着超出负荷的工作，赶在晚饭前去她房里听一首曲儿。遇上恩客上门的日子，他只得坐在房前听着屋内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今日这样的拥抱和温声细语，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痕迹。他望着眼前这个名为母亲的女人，有些明白日后的自己为何那样淡漠，又为何因为过分的自尊而身陷囹圄。
到底是母子，还是像的。
“娘，百花诞快开始了。”
唐戊有些不悦，他并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秦珞雪听到儿子这样的话显然有些错愕，一个六岁的孩童不应该知道花朝节，更别提什么百花诞辰。但她随即抚摸着唐戊稚嫩的面庞，从腰间掏出一枚玉玦项链，挂在唐戊的脖子上，眼中依稀有泪光闪烁。
还是不舍的吧，抛下儿子和她的情郎私奔，且不说这个男人是唐戊的亲生父亲。
“阿放，你只有在这儿才能活下去。
“娘这一辈子太苦了，不得已让你也来这世上受苦，娘太要强，就算在这花街上也活的自尊。
“但我们这种人哪来的什么尊严可言呢？一切还不是为了男人的银票……这些你不懂，娘不说了。阿放，你要记得，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秦珞雪说着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抱起唐戊放在榻上，哄着他睡觉。
她哼着曲儿，是长安的歌谣，轻柔又恬静。
唐戊其实是能理解秦珞雪的。以她和那个男人现在的情况，早已经自顾不暇，更遑论带上一个六岁的孩童。一斗米便能压死人，更何况秦珞雪是私奔。
总归她还是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留给了唐戊，那是一块关外进贡的龙纹碧玉玉玦，乃是祖上从皇家得的赏赐，也是秦家唯一遗留的东西。
这些事唐戊大抵都忘了，只是重新身临其境之时，依然清晰的记起。
“娘。再见。”如同呓语一般，唐戊翻了个身假寐着说道。
秦珞雪身形一顿，转过来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随后背起包袱，悄悄离开了房间。
花朝节百花诞辰，各家的鸨母都会让姑娘们都会结伴出游，算是招揽客人的一种方式。这是她们一年为数不多的游乐时分。如果她们平日里的醉生梦死并不算游乐的话。
而当年，秦珞雪留下唐戊和一纸亲生儿子的卖身契，与她阔别六年的情郎趁着这时候一道离开了巴蜀成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零零柒】浮生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