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肆】清平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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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如果你在空旷的原野上看到过日出，你就会感叹自然万物的瑰丽奇秀。原来从夜晚到白昼只在你眨眼的瞬间。
飞镖带动气流熄灭烛火的时候，晨光顺着被扯落的窗框探进房屋，躁动的夏日顷刻到来。
一夜之间，藏剑山庄从名剑失窃到失而复得，如同一场夜晚的闹剧，在朝阳喷涌出地面之时谢幕。
然而有多少人为了这一场闹剧费尽心机，又有多少人无辜入局，再有多少人为之丧命。
在中原久了，曲无欢有时候会惊觉，人命原来是这么不值钱的东西，被太多人视为草芥。但有时候又慨叹良多，太多人在挣扎着渴望见到每一个明天的日出，为之甘愿被某些人利用，在某个未知的时刻弃如蔽履。
杀戮和阴谋，隐藏在利益的皮囊之下，利益又被冠冕堂皇的外衣包括成光鲜亮丽的颜色。
曲无欢又想到了唐戊总是冷着的那张脸。
那个男人用傲尘绝然的姿态睥睨着一切妄图将他当作棋子的人，他强大又隐忍。
曲无欢忽然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中原人吸引，因为在这个利欲熏心的江湖，唯有他为活着而活着，并永远以自尊为底线。
他知道，纵使在生命凋零的那一刻，唐戊都不会为任何人、事、物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阿哥！这些人是……”曲无悦横刀打量着一阵混乱之后过分安静的房间，玄蝎使与她并肩立于榻前，玄衣袖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漆黑光亮的毒蝎，伏在她的手臂上。蝎子举着一对大螯，尾尖泛着幽蓝的精光，令人见之毛骨悚然。
失去了黑夜的庇护，纵使是唐门顶尖的杀手，也不得不谨慎小心，尤其面对着皆为江湖翘楚的对手，稍有不慎，将满盘皆输。
唐霍此举颇为不智，不过他别无选择，唐戊腹诽，同时在视线的死角缓慢移动自己靠近墙壁一侧的手臂，指尖夹住两枚凤尾镖。
而曲无欢横笛在手，此刻已下了床。唇边仍是猩红的血迹，绝然的姿态凭添了几分妖异。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一双紫色澄明的凤目用促狭的光关注着四周，如同雌伏的野兽，面对着内堂与外堂间的雕花绣屏玄关。
暗处唐门中人亦非等闲。他们镇静并充满着耐心。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完成这次任务之后，将成为唐霍必须放弃的弃子。
为了除掉唐戊，唐霍动用了太多内堡的力量，以至于也许会使这一代唐门弟子中生出哗变。
然而唐戊不除，终有一日必为祸患。
唐戊不是唐家人，唐霍不敢也不能相信一个外姓人，会让唐家堡这个百年杀手世家变成何种模样。
于是唐家人成为代价，即便是自己的女儿也可以利用。当然，他亦不曾想到唐戊会漠视唐无翎的生死。
以自己的态度和目的度人，是这个世间大多数人会犯的错误，唐霍和前任唐家堡主唐初都不例外。
唐戊有些替唐霍感到可悲，到头来所谓的守护，到底保护了什么。但他不是曲无欢，不会茫然的怜悯世人。
须知世间善恶终有报，一切结果都由自己的双手酿成。
“师兄。我不明白。”到底是年轻人，亦不似唐戊般命途多舛。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唯有曲无欢三人循声望着空无一人的房梁。
没有人迹，只有一地冰冷的天绝地灭，旋转着利刃天女散花般自头顶扑面而来。
刹那之间，蛊蝶从窗外窜入，振翅的昆虫稀疏地塞满了全部空间，暗器在蛊蝶的锐刃上划过，与银白色的蝴蝶一同坠落。
地面盛开出青碧色的六角形机关花朵，残蝶匍匐其上，如同刚刚落过一场暮春寒雨。
化血镖淬着蚀骨的毒药在漫天花雨的掩护中冲破重围，前赴后继地往榻前三人而来，终于闪身不及划过裸露的皮肉。
房梁上随即落下一物，定睛一看是个年轻的唐门弟子，此刻蜷缩着身体，四肢抽搐，面具半遮的脸上表现出隐忍的痛苦。
一只手掌大小的毒蝎正挂在他白皙泛紫的脖颈上。
屏风的那一侧似乎有一声被强忍入喉的惊呼，最终出口化为一次深长的呼吸。
唐门用毒之奇果真名不虚传，纵使是从小与毒物为伍的五毒教，也不得不分神以内力与身体里流窜的毒药抗衡。
曲无悦不再等待，挥刀劈开眼前价值千金的屏风，然而屏风随刀风向外堂倒去，在地面砸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圣子，莫不是唐门与藏剑山庄勾结，否则为何此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都没有藏剑弟子前来。”玄衣颇为不悦的猜测道，想五毒教长年以来盘踞苗疆，不曾大举东进染指中原，而今巴蜀唐门却公然派弟子袭击五毒圣子，实在匪夷所思。
“不然。少庄主此刻恐已自顾不暇。今年的名剑大会，怕是办不成了。”曲无欢心下了然，低声回答道，言语间抬手拔掉了左肩上的暗器，深紫色的衣衫上登时开出暗红的花，杜鹃啼血般艳丽。
“哼！唐门如今竟猥琐至此，杀手一门到此尽了。”玄衣愤懑道，臂间毒蝎跃至地面，玄衣吹奏虫笛，床榻底部不知从何处钻出数十只毒蝎来，密密麻麻往屏风那侧扫荡。
“唐门浮光掠影之术着实令人叹为观止，只是就算是将身隐于环境之中，人也真实存在，我便不信这人能凭空消失了不成。”玄衣笛声惊促刺耳，与这蝎群形成诡异的感官，常人光是眼见一遭便足以失掉半条魂魄。然而直到蝎群触壁沿着墙壁往上攀爬，另一名唐门弟子也不曾出现。
曲无悦心下惊呼不好，果然在她下意识的跃开之时，曲无欢已先她一步将她一掌推开，而他后背自右肩往下被匕首划开一条约莫半尺的伤口，深可见骨。
“阿哥！”惊呼声脱口而出，玄衣面色一凛，抬掌便往握住匕首的人胸前击去。
一掌却似击打在玄铁之上，被倒生的立刺将手掌削了个血肉模糊。
曲无悦定神一看，却见持刀的并非活人，而是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形铁偶，穿着唐门弟子的软甲，匕首末端赫然刻着一字：夜。听玄衣这一掌的回声，此铁偶应当是中空，其中不知暗藏多少机关箭弩。
真是精妙的机关术，人俑面目生动，仿若活物。仔细瞧来竟是人皮所制。
“唐门最末流的暗杀手段才用毒，唐霍为了杀我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应声而动的是傀儡肩头细若游丝的冰蚕丝线，似不堪重负般断裂，铁偶砸在地上，惊起无数细小的浮尘。
“无夜，前去对付叶卿辰的可是唐乙和唐壬？”唐戊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竟拖着重伤的躯体坐起身，怀中正是不支倒下的曲无欢。
唐戊能清晰的感受到怀中那人背后的墨发已尽数被鲜血染透。
生命正在随着温度迅速流逝。
“若不是你及时用凤尾镖划动气流荡开冰蚕丝，使傀儡偏了位置，此刻他的右臂连同右肩已被削落。”
梁上方才一名唐门弟子跌落的位置，渐渐闪现出一个深蓝色的轮廓。以为那里曾经藏匿过杀手，便将之变成搜索的盲区，也是人常犯的错误。
“师兄，你果然还没死。”男子欣然一笑：“一向料事如神的唐戊也会以为前去对付叶少庄主的是二师兄。
师兄你猜，此人到底是谁。”
“是大师姐。”唐戊的手指飞快地点住曲无欢右肩的几处要穴，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唐无夜一时错愕，回过神来仍是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她如今再也护不了你了。”
曲无悦震怒难解，手中弯刀凌厉。
论武功，唐无夜岂是曲无悦的对手，然而方才的化血镖到底是强劲，曲无悦眼前已开始有些恍惚。她自幼习武，蛊毒之术少有钻研，不曾想有朝一日被毒牵制，一时竟未能占上风。
玄衣护在曲无欢身旁，一时不敢妄动，回头一瞥却见唐戊不疾不徐抬起千机匣，对着唐无夜读了一发追命。
唐无夜飞星遁影，却依然被击杀的那最后一眼带着明显不甘的恨意，还有得偿所愿的快意。
再也没有知觉的身体自房梁上跌落，与之前的那人跌在一处。
唐戊连他飞星遁影的位置都计算无误，弩箭出手的瞬间稍微抬臂，将追命射向了房梁的角落。
同一个错误不会犯两次，更何况这种把戏本不高深。
玄衣接住终于陷入昏迷的曲无悦，化血镖之毒不足以使身为五毒教圣女和圣使的她们致命，然而曲无欢背后的伤却使原本就被同心蛊反噬的身体不堪重负。
唐戊抱着怀中的人，心中有些感觉难以言喻。不似生死离别的撕心裂肺，也没有肝肠寸断的痛哭流涕，只有些歉意和遗憾。
对于唐戊而言，爱护他的人，恨他的人，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曲无欢……一夜之间沧海桑田。
没有赢家，唐门内堡这一代天干弟子死伤惨重。
为了投出那两枚化血镖，亦为了射出最后的追命一箭，唐戊已用尽了仅剩的生命，原本被曲无欢以补天心法运作的身体，终于在曲无欢倒下的那一刻变成了毅力支撑着不肯放手的终局。
他一直想要活着。
唐戊望见怀里的人依然温柔的深紫色眼眸，看到他眼角无声无息滑落的泪，他知道曲无欢明白，竟自始至终都明白。
他的泪水中没有悲哀，没有怨恨，唯有疼惜和欣慰。
那一刻，唐戊多年来不曾动摇过的那颗心，终于战栗。仿佛等待了许久，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翻滚着，逼出一口鲜血来。
热泪模糊了视线。
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却有些心满意足的温暖。
“我在。无欢。”
最后的四个字，也不知怀中的人是否听到。
罢了，忘川之上，奈何桥头，再回答他那个傻问题吧。
——阿戊，我从方姑娘那里听了一句话。
——什么话？
——眼泪是什么味道？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肆】清平忆·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