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伍】清平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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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辰，如你所料，五毒教按下了丧讯，对外声称圣子曲无欢因追回名剑重伤，暗中已派冰蟾和玄蝎两位圣使护送曲、唐二人尸身返回苗疆。悦圣女生性爽直，只怕……”
墨紫衣衫的男子将手上以冰水镇凉的汤药递给斜卧在锦帐中的叶卿辰，颇有些不放心。
“无妨，曲教主既然没有下令让悦圣女一道回五毒，自然有万全的考虑。我猜的不错，这次完全是唐霍监守自盗，无辜牵连了六条性命。”
叶卿辰接过男子递来的药碗，也不用汤匙，就着碗沿便将苦涩的药水饮尽，随即将碗递还男子手中。
精雕的寒玉碗入手生凉，确是夏日里绝佳的器皿，也只有藏剑山庄此等家底的世家少主可以享用。
“方才那名唐门女弟子身手了得，你竟未讨得便宜，看她身法应该还带着伤，竟被她逃了。要不要暗查一下？”
“不必多此一举。此人乃唐门天字大弟子唐甲。寒光曾与她交过手，胜她半招。从前我常与寒光切磋，也知如何应对。如今唐戊已死，死无对证，唐霍不会再草率出手，你宽心即是。”
叶卿辰提及故人，语气却平淡如常，倒是箫玉楼眸光稍暗，却也只消片刻。
“眼下名剑大会在即，万事小心。除你之外，刚刚方才没有人看到我与唐甲打斗吗？”
叶卿辰似乎想到什么，抬眸望了一眼箫玉楼，眸中那细微的疑惑在箫玉楼回首的瞬间完全消弭。
“没有，我照你的安排提前支走了附近的守卫弟子，待你把唐甲引入天泽楼别院，我一直在附近查探，有一婢子路过，被我点了穴道，若无人解穴将一直昏睡。”箫玉楼如实回答，顺手收拾了药箱背在肩上。
“无事我便回去了，久了怕谷主寻不见我，该差人来此处扰你了。”说罢他又望了一眼叶卿辰，帐中人只颔首应了一声，便背过身去躺下。
箫玉楼见状转身离去，几度停下脚步欲言又止，终是无声。
“差人看好了那个婢子，切莫坏了事。”
叶卿辰慵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箫玉楼呼吸一滞。然而待他听清了叶卿辰的话后，便只得自嘲般叹了口气，嘱咐道：“你肩上有伤，平躺有助于恢复。”说罢他略微回头，却见纱帐中之人侧卧的身影纹丝不动。
箫玉楼于是不再多言，带上房门退出屋外。
叶卿辰的那个姿势可以看到房间摆着灵位的案几，那一侧墙壁的支架上放着一柄长枪，名唤“溯流”。
“了然大师？少庄主为‘雪魄’之事一夜奔波，方才躺下。大师可是有事？”
箫玉楼在院中海棠树下看到了了然，也不知他何时出现，又在这里站立了多久。出家之人总是有融入天地的超脱，时常在某处停留参禅也不意外。
然而眼前这个人似乎有些微妙的违和，许是因他手中抱着一柄非常常见的油纸伞，纯色伞面。
杭州这个季节时常落白雨，人家外出常有备伞的习惯。
“无事。此处有一缕游魂，老衲来度他入轮回。”
了然的笑意浅淡得体，却不似了无主持那般充满对苍生的悲悯和慈爱，他的笑容更像是礼数周全的儒生。
了然了然，心中知道了太多事，又如何四大皆空？
“如此，大师请便。万不要惊扰了少庄主，他晨起一贯没有好脾气。”
箫玉楼做了个佛礼，在了然的浅笑中离开了别院。
海棠国艳，紫红的花树在院中荫出巨大的树影。了然撑起油纸伞，干净的伞面上只在一角印出一个墨笔的“放”字。
“他说过请你帮他救一个人。”
了然苍老的面孔依旧带着笑意，他步伐有些缓顿，却步步坚实，这说明他年轻时候曾有着非常出色的武艺。
“……”
不知何处飘来一阵凉风，了然停下脚步，微微仰头望着天泽楼前的海棠花树。
落英纷飞，在夏日特有的虫鸣声中，日光自树叶的间隙投下斑驳的光斑，一时让人忘了身处这纷乱的江湖。
“你也觉得美吗？”
了然似乎并不想要谁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可惜众生多迷障，少有人似你我一般，有空闲可以用来驻足赏花。”
随即他望了一眼天泽楼第三层靠中央的房间，便不再停留，撑着伞缓步离开了小院。
叶卿辰默然伫立于窗畔，右手提着“溯流”，左手抚摸着枪身上他亲手刻下的名字，隔着轻薄的雪纱窗纸，目送他渐行渐远。
南苑挂着五毒教名牌的院落中，教主曲烨的房间被五毒弟子层层护卫，门窗紧闭。教中众人皆一脸肃穆，目光凝重，带着苗疆人的野性和杀意。
院口的藏剑驻卫弟子瞧着院内的情况，心下惊恐，奈何职责所在，只得守着院门，不敢有半点马虎。
“悦儿，你告诉阿娘，叶卿辰和你阿哥说了什么。”
曲烨秀眉紧锁，口中的话音却依然温柔静谧，与年龄不符的白嫩娇俏的身形在繁复的银饰中打造出庄严的圣意。
历代五毒教主所修习的心法，皆会因个人体质的偏差而出现返老还童的迹象，曲烨这分明是二八年华的外貌和嗓音与她在江湖上流传甚广的狠辣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要追回名剑，少庄主说可以卖阿哥一个人情。”
曲无悦没有哭，回答的话语异常平静，她甚至觉得自己如同被什么东西所洗礼。此刻她将承担下原本被曲无欢背负的一切责任。
也许如同阿娘所说的，曲无欢更像她，而曲无悦倒有几分像早亡的父亲。
虽然在她苏醒之时便已经肯定了阿哥突如其来的死亡。她知道他是为自己挡下了那一刀，却也知道他甘之如饴。
曲无悦有一种感觉，如果此刻唐戊死了，而她的阿哥还活着，他就会变成像阿娘一样的人。
有些生死太轻，清到为了顾全大局粉饰太平可以被掩饰抹清；又有些生死太重，重到生者无力承担，或心如死灰，或涅槃成魔。
“保五毒教与盗剑一事撇清？”
“是。”曲无悦认定了什么似的，心下绝然。然而她全部的心情都被历尽人世的母亲看在眼中。
“悦儿，你知不知道欢儿给那名唤唐戊的弟子落了同心蛊。”
曲烨也不说破，自己的这个女儿一贯有主张，只是她的独立在曲无欢二十年以来的保护和宠爱中被人忽视。
教中人说悦圣女天真烂漫，生性娇蛮，却少有人言她是一个怎样独立坚强的女子，又将在磨难之中被历练成多么令人难以想象的决绝。
像她的父亲。
“据阿哥所言，乃是去年春初之事。”
曲无悦心下暗笑自己的痴罔，母亲何等精明，怎会被自己三言两语就瞒了过去。
打小她便是出了名的野性子，闯了太多的祸，没有一件不被曲烨所察，但她却因曲无欢的庇护而免受责罚，于是这些责罚便下在了曲无欢的身上。
像天底下每一个疼爱妹妹的阿哥一样，在遇见唐戊之前，曲无欢眼中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自己。
她不再犹豫，坐起身望着身旁端坐的母亲，用一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眸看她：“阿娘，唐门那贼人喊他的师弟作‘唐无夜’。”曲烨看到曲无悦眼中坚定的光芒，那如同镜匣初开，寒冰乍破，充满了绝然的目光。
“其实你也很像我。”她来不及思考，只是莞尔笑道，继而起身，浅浅的笑叹了一声。曲无悦知道自己依旧没有得到答案，却不甘心似得追问：“阿娘，你要去哪里？”
“悦儿。”曲烨唤她，一时二人僵持在原地，末了她笑：“化血镖之毒对从小食蛊的你虽无性命之虞，却也会令你血脉中蛊虫兴奋，稍有不慎将反噬心脉，你好生将养，待蛊虫蚕食余毒，便可恢复如初。”
曲烨始终没有回头，如同她坎坷的生命。
再无法回头。
“施主可有收获？”了然坐在院外不远处的回廊石椅上念经，一道凉风起，他蓦然笑道，如同痴人自语。
“我送施主去看，只是为了让施主答应贫僧所求。”了然说完缓缓转头，正对上曲烨打量的目光，女子微微一怔，对了然行了一个中原佛礼，与随侍的弟子往远处走了。
“施主在奇怪，为什么这些人看起来都很敬重贫僧，但叶少庄主却不然。”了然回过头，望着池塘那边嬉笑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说道。
“那边靠坐在廊椅上削苹果的是明教教主陆远的义子陆兼明，他旁边靠着另一根柱子在豪爽饮酒的小姑娘乃是丐帮帮主座下大弟子郭奴儿。”他说完顿了顿，又颇感欣慰的感慨：“只有如此至纯至性之人，方得始终。”
“喂！大喵，你看那边那个和尚是不是在看我们。”郭奴儿放下酒坛子，就着胳膊抹了抹嘴，冲着陆兼明使了个眼色，再一回眸，却发现对岸的廊下哪里还有人影。
“哎？人呢……”
郭奴儿站起身，双手撑着椅背跪在石椅上，探头往对岸瞧着，却被陆兼明递了个苹果在嘴边，她一口咬住，转身侧坐面对着明教弟子。
“是了然大师。”
陆兼明颇为宠溺地望着眼前的小人儿笑道，末了用那对中原罕见的异色双眼对着方才了然所在的方向致了个十分虔诚的目光。
“大喵，苹果到底怎么削才能不断皮儿啊？为什么我每次都削成……‘狗啃的’一样。”
郭奴儿并不在意，喜滋滋地吃着苹果颇不服气地问陆兼明，依旧只得到对面那人云淡风轻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伍】清平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