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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驱邪除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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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漆黑的雾气窜到了半空中,即便是只有月光的半夜,在湘棣眼里它也如此清晰。
“继、继黎大人!它在这里!”
追这黑东西追了半条街差点跟丢,在拐角处却突然飘到眼前,着实吓了他一跳,慌乱之中不禁指着它大叫起来。
继黎只是无情地回答道:“告诉我也没用,还不快捉住它。”
这位卯神大人化作白发人族少女,站在不远处的房顶上,淡定地观察着局势。
“可、可是——哇!”
湘棣刚一犹豫,那幽灵般的黑雾竟向他逼近过来,堂堂未神大人掉头就想跑,匆忙间竟踩住了长褂的下摆,险些摔跤。
继黎立刻训他:
“伸手就能捉住的东西!你跑什么!”
湘棣马上扎起长褂下摆,可一转身差点直接从黑雾里穿过去,他忍不住又开始左躲右闪,然而那黑东西无意纠缠,转身又要飘走。湘棣也知道不能放它溜走,可碍于不敢触碰,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逮住它。正在纠结,嗖地一声,一只竹箭从高处射来,直接将那黑影钉在了地上!
湘棣吃了一惊——普通的箭矢绝不可能对瘴气有用,除非有神力附在上面。
“驮岳!”继黎责怪道,“让他自己来。”
湘棣扭头看去,屋顶上,继黎身旁站着一名高大的褐发男子,正是同样化作人族的午神驮岳,他手里的弓上弦还在颤,方才的箭便是他射出去的。
“你有点耐心,循序渐进为好。”他对继黎说。
——嗯,这光景有点眼熟。
湘棣想了想,终于恍然——是家里母亲和父亲面对他这个笨蛋时经常产生的对话。只不过家里是严父慈母,而继黎和驮岳分明是严母慈父……
经过一番商量,继黎还是听从了驮岳的建议。她跳下地来,将钉在地上的瘴气抓起,伸到湘棣跟前。
“我抓着它了,你不要怕,试着碰它。”
湘棣内心挣扎了一番,终于伸手过去了。
这瘴气并非是有灵魂的东西,和鬼魂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它是众生产生的负面情绪聚集而成的毒物,如现在这般成形了的话,会附着到众生身上。
小团的瘴气可能导致心情不愉快、运气不太好或者仅仅是肩膀无理由地酸痛等等,若是聚集得太多,形成了瘴鬼,就比较麻烦了。这些东西凡间众生都是看不见的,也是拿它们没有办法的,因此除去这些瘴气和瘴鬼是岁神的日常工作之一。
湘棣在成为未神之前自然也看不见瘴气,他只知道自己在不如意的时候会祭拜十二岁神,族人也是如此,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岁神究竟做了些什么来回应众生,而湘棣现今算是明白了一些。
就像现在继黎要求他做的这般——净化瘴气。
对于一个洁净的神明来说,瘴气简直比腐烂的尸体还要恶心。虽然继黎已经叫他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真的轮到自己触摸它时,他才发现这种本能产生的排斥很难克制。
就在湘棣碰到瘴气的一瞬间,它似乎发出了恐惧的啸声,这种声音并非众生能听见的真实声音,只有岁神能察觉到。而且除了声音以外,还能知道更多的东西——
湘棣眼前好像闪过一幅幅画面:
那是人族的村落里,一对男女恩爱地坐在树林边。
男人带着女人一起离开,再次回来时,身边却是另一个女人。
男人和第二个女人恩爱地坐在树林边。
第一个女人回到树林边看见,当即与第二个女人大打出手。
最终第二个女人胜利地带着男人走了。
两人刚走,第二个男人走来,安慰第一个女人。
安慰着安慰着,变成恩爱地坐在树林边了。
第一个男人和第二个女人又走来了。
第二个男人站起身来,把第一个男人带走了……
随后湘棣猛地回过神来!
见他面色不善,继黎追问:“怎么?看到了吗?”
湘棣眼神空洞:
“这……好像是看到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继黎大人,您也看到了吗?”
“没错,我也看到了。”
——看到了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不愧是理性派的卯神大人……
“那是瘴气产生的原因。”继黎说。
“难怪您说,只有我能处理……”
“是的,因为这是由爱恋产生的,归根结底要通过爱去除。”
“原来如此。要解除这种嫉恨,就站在那名女子的角度上原谅对方,是吧?”
“原谅?你在想什么?”
“咦?不对吗?这瘴气,难道不是第一名女子的嫉恨吗?”
“你太天真了。”继黎义正辞严地指出,“这是第一个男人的烦恼。”
湘棣看着继黎坚定的红眼睛,陷入了沉默。
——他究竟哪里需要烦恼了啊?这种烦恼太厚颜无耻了吧?!
继黎解释道:“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繁衍后代的对象,首先在两个候选人之间举棋不定,最后却被一个无法繁衍后代的同性对象纠缠,这是他非常烦恼而产生的怨气。”
——您怎么能把这个故事解释成这样的啊?!关键词全变成“繁衍后代”了啊!跟爱一点沾不上边了啊!繁衍后代的事请麻烦请交给掌管生育的子神处理好吗?!
“继黎大人,这种事我听闻过类似的……”
“不,你不能再用凡间众生的思维考虑问题。”
“您的思维确实和凡间众生不太一样……”
这时驮岳走过来问:“怎么了?”估计是觉得她们拖得久了。
继黎将那团黑色的瘴气递到驮岳面前:“不如你也来看一下。”
驮岳看完,略思考了一下,便说:
“树林前那条路是不是该修一下了?”
——您都在注意什么啊——!
“大概是草地被破坏以后,自然升起的瘴气。”
——为什么完全忽视作为主角的人族只关心背景啊?!跟爱一丝一毫都扯不上关系了好吗!
继黎蹙眉不悦:“驮岳,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原来如此……是在开玩笑吗……可是……不知为何总是分辨不出这位午神大人哪句是玩笑……
驮岳转向湘棣。
“不用听我们乱说,你是管这个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吧。”他说着,将瘴气从继黎手里转移出来,放到湘棣的手上。
“嗯……”湘棣颇感烦恼,决心闭上眼睛再寻找点线索。
那个起因,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试图穿过那些零碎的画面,向更深处潜下去,如同在池塘中寻找着水的源头……
终于他感受到了画面以外的东西,一个嘶嘶作响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身边有人……”
“他竟然带走她……”
“……为什么……回来的不是她……”
“那男人终于离开了……可为什么又来了一个人……”
“为什么她总是不落单……”
“为什么……”
“……好想趁没人的时候□她……”
啪!
那团弱小的黑色瘴气被湘棣用双手活生生捏碎,发出奇怪的响声,接着消散在了空气中……
“嗯?”继黎扬起了眉毛,“这还是净化吗?”
驮岳说:“不是,像对待瘴鬼那样击杀了。”
“第一次就做出这么具有攻击力的事,超出我的预期了。”
“可是他眼神又空洞了……没事吧?”
——没事?!
成为未神后头一个试图净化的瘴气,是一个藏匿在树丛里等自己垂涎已久的女人落单时好□她可是迟迟不能得逞的变态产生的怨念!
——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没事!
湘棣正觉得浑身烦躁情绪低落,忽然肩膀被继黎重重拍下。
“不管怎么说,干得不错。”
她还是板着张认真严肃的脸。
“别说什么做不到,你看这不就成功了吗?”
湘棣忽然觉得心头一暖。
这样鼓励和认同的话语,以前从没有人对他说过,现如今却从这个对万事都很严格的卯神大人嘴里说出来……又或许,她其实并没那么不近人情,反而挺会安慰人的呢?
湘棣刚露出笑容,白发少女又开口了。
“不过通过短暂的实战,我发现你现在有两个缺陷。”她十二分地认真,“第一,穿长褂实在太碍事,第二,你的运动能力太弱。”
——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啊?!难道不该留意一下年轻岁神遇到瘴气后的心理创伤吗?!
“从明天起换成短打,并且每天都必须绕一亩地跑十圈。”
——身心都要残了啊——!
那是湘棣离开出生地踏上岁神修行之旅的第一天夜里发生的事。
被卯神继黎从羊族的铐链下解救出来后,三位岁神和太王一致决定,需亲自将他带到巳神面前进行占卜,这样好还大角羊族和梅鹿族一个令人信服的交代,免去后顾之忧。不过太王和戌神彧明先行离开了队伍,因为此次太王是为了料理人族诸侯的战事而顺路来到羊族的,而彧明则是现任太王的侍卫,需常年跟随太王护其左右,故此,来到人族这个村落时,只剩下卯神继黎、午神驮岳和他湘棣了。
继黎和驮岳当然也不是随便带着他乱跑的,去巳神大人魇丕大师的所在地还有相当的距离,在那之前,继黎还有更急的事情要处理——
“去蛟龙族的须臾江?!”
湘棣差点吓傻了。
继黎一如既往地冷静:“嗯,怎么?”
这是什么概念呢?大角羊族也好,梅鹿族也好,世世代代大人恐吓小孩的话里都有这么一句:再吵,再吵把你丢到江里喂龙!
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对于毗邻而居的羊族和鹿族来说,天敌是野生的狼、鬣狗以及龙。平时羊族绝不靠近有龙的江湖,依靠平原上的小河与溪流足以度日,但到了河枯的季节里,族群的饮水必须依靠不会干涸的大江,而江里的野生龙偶尔会袭击河岸边来取水的食草族,它们可不分来者是不是未开化的野生动物。
去江边取水讨生活的羊族同胞常常九死一生,在湘棣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无意中偷听到家长的对话,说有个逃回来的挑水目击了一条黑龙将他的同伴拖下水的全过程,这恐怕是湘棣童年时代除了姐姐以外最可怕的心理阴影,好长一段时间连后院的池塘都不敢靠近。
总之,出身雪山兔族的继黎应该不会理解,对平原上的大角羊族来说,前往龙族的中心地须臾江和前往传说是死灵之国的彘山没什么两样。
“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等你们……”
“不,一起去,须臾江的晁峡口是去魇丕那儿的捷径,再回来接你太浪费时间。”
继黎一边说,一边在一匹长鬃马的背上固定马鞍,这匹马正是驮岳。
“那……我在江边附近找个地方……”
“必须去,不能害怕。哪怕以前是天敌,现在也得向你顶礼,成为岁神后在任何族群面前都得有威严,这是修行的一部分!”
继黎熟练地跨上了马背,并用她凌厉的目光让湘棣也乖乖地爬了上去。
他忐忑地坐在继黎身后,确切说,是驮岳背上。一想到自己把堂堂午神大人坐在屁股下面就感到心有不安。
“我们为什么不骑野马?”湘棣问。
“开什么玩笑。”
继黎一纵缰绳。
“在陆地上,谁都比不过骐骥午神的耐力和速度!”
驮岳长嘶一声,呼啸而去!仿佛一把利刃插入天地之间,时空都能被划开缺口!山地丛林村落的景象收缩成屡屡狂风,急速消失在他们身后!
坐在继黎身后的湘棣一时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驮岳的起步就差点把他甩出去,等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早就弃礼教于不顾,紧紧地扒住继黎当救命稻草。然而驮岳的速度有增无减,只让他满心害怕着会掉下去摔断脖子,一丝放手的念头都没有。他死死盯着自己前方可见的一小片视野,那视野之中所有地面上事物都化作气流一般向后飞驰而去,仿佛若他落马,也会瞬间化作一片被撕裂的气体。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驮岳大人您能不能慢点……”
“时间不多了。”
驮岳跑得像飞一样,说话却一如往常。
“龙族的辰神交替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