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赤龙臣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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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叁水向东去，转眼须臾江便到了眼前。
汹涌的江水在乌云下浑浊翻滚，咆哮着在山峰间冲撞前进，此处正是晁峡口，是须臾江最急最深之处。两岸寸草不生，鸟兽不出，怪石嶙峋，犬牙交错，看着就让湘棣心慌。
有事相托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堂蛟龙族的龙王汕龛。他已近百岁，深知自己不久于世间，唯独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一个孙子。想把这个混小子托付给继黎，让她好生管教一番。
嗯……说到管教后生，湘棣想不出继黎以外，更适合这份差事的人选了。但问题在于，她可是堂堂卯神，一个龙族子孙的家教非她职责所在。
“严格来说，这是龙王向申神万芜和巳神魇丕请教后，由两位大人转交给我来办的。”继黎解释道，“如果只是个疏于管教的龙族后代，确实与我们无关。但这条龙和别人不同，他很可能是下一任辰神。按照他现在这样子当岁神，只怕会坏事。”
这听起来有点矛盾。
例如他湘棣出身的大角羊族吧，所有人都觉得湘柳很可能是下一任未神，之所以这么猜想，就是因为湘柳非常优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就是说，非常像个未神的样子。相较之下，他们认为湘棣当了未神绝对会出岔子，所以就算神力跑到他身上他们也不相信，总觉得其中有诈。
可是这龙王的孙子竟能让龙族既觉得辰神非他莫属，又觉得他根本当不好辰神，实在是让湘棣无法理解的生物。
“既然是会坏事的人，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很可能当辰神？”他问。
“先进他们的领地，详情慢慢向你解释。”
继黎说话的同时，驮岳已站立起来，不仅如此，他的身形还在发生着变化，仔细一看，肌肤上正迅速地长出鳞片，简直像是龙族！
湘棣还不及吃惊，午神大人已经从峭壁上跃下，眼见就要落入水中了！
随后他被继黎一把拉住，也跟着跳了下去！
嗵地一声，他们转眼就没入了须臾江水之中。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湘棣没来得及发出惨呼——
羊不会游泳啊——！
湘棣在水里挣扎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没有淹死。
不仅如此，他大口喝下的江水，竟从两颊后的鳃中排了出去。
——咦？！他有鳃？！
伸手一摸，他已经和驮岳一样，满脸都是鳞片，如果有一面镜子，他相信从中看到的一定是一张龙族的脸。
这时，拽着他的胳膊的继黎转过头来，她也变成了龙族的外貌。
“噢，忘记解释了。”卯神大人冷静地说道，“岁神的外貌和身体构造可以变成任何族种，一是为了和众生打交道，二是为了水陆空畅行无阻。跳到水里自然就变成龙族了，绝不会淹死。”
——这种事麻烦请您早点说……
走在最前面的驮岳发出了声音：“啧，比想象得糟糕。”
“我也好久没来了，没想到瘴气这么浓。”继黎说着，转向湘棣，“留神点，须臾江里的瘴鬼不少。”
果然，从江面上就能感觉到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入水后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一群群不知名的鱼虾从湘棣身边掠过，水流随着他们的下潜而变缓，而且神奇的是，水下的空间比想象得要大得多，渐渐地视线变暗，已经看不清水面的光线了。
接近水底时，珊瑚海藻以及各种水生植物组成了光怪陆离的水底森林，而在这片黑压压的水森林前方传来光亮。
“我记得这里应该是城门才对。”驮岳说。
“嗯……可能是水流方向变了。”继黎思索了一下，“把我们冲到别处了吧。”
“那有光的地方，就是龙族的城吗？”湘棣问。
“应该没错，我们走。”
他们悬浮在水森林的上方快速向前游走，湘棣学会在水中移动后，继黎就松开手让他自己前进，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水中活动，手脚都变得异常笨拙，渐渐落在了后头。
突然，嗖地一声，从水底黑幽幽的植物间窜出了什么东西！
湘棣猛地扑向右边躲闪，身子失去了重心，头向下倒去。
他睁大眼睛，看到那条从森林里窜出的长长的黑色影子，张开大口向他扑来了！
湘棣脑中一片空白，那种恐惧感，从童年起就一直留藏在他心里。
那被黑龙拖下水的羊族……
然而下一瞬间，他被一股力量推了出去，顿时清醒过来了。
他恰好看到驮岳拔剑出鞘，水中传来神力引起的振颤，让湘棣觉得耳边隆隆作响，紧跟着白光一闪，驮岳飞身而过，直接将那黑影斩成两段！
黑影发出啸声，身体好像汽化一般化作气泡，最终彻底不见了。
湘棣惊愕得合不拢嘴：“那是……瘴气？”
驮岳还不及回答，森林里窜出了更多的黑影！水体仿佛扭曲起来，湘棣完全控制不好自己的行动了，转眼就被一条触手般的黑雾缠住了手臂！
那种触感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试图拉扯，可是身体毕竟不习惯游水，完全使不上劲。眼见着要被拖下去了！
一道银光从他斜上方飞来，瞬间打散了那条触手。随后救他的人游到了他跟前，是继黎！她一把拉住湘棣，将他向驮岳丢去。
“驮岳！护着他！”
驮岳立刻接住湘棣，同时挥剑斩灭另一只企图偷袭的黑影。
继黎忽然全身放出淡青色的光芒，她两手掐诀，大喝一声：
“起！”
霎那间，从漆黑的水森林各个角落冒出了比黑影还要多的青光。从那些青光中蜕出了绿色的藤蔓！它们强韧有力，迅速将所有的黑影牢牢缠住。
继黎再掐一诀，喝道：“破！”
藤蔓同时将黑影抓破，青光闪闪，黑影纷纷化作淡烟消散在水流中。
被驮岳拎着的湘棣看呆了：“好厉害，刚刚那是什么？”
“五行术。”驮岳解释道，“卯神属木，可操纵植物。”
“用五行术也能净化瘴气？”
“五行术也是神力，对瘴气对活物同样有用。”继黎降落到他们身边，“不过我们遇到的不是单纯的瘴气。是瘴鬼。”
话音刚落，水底传来更加恐怖的嘶嘶声，好像有一头野兽潜伏在黑暗里。渐渐地，他们背后浮现出一双黄眼，瞳仁收缩成一条细缝。
“糟了。”驮岳皱眉，他松开湘棣，将他推到自己背后，“扒住我的背。”
湘棣忙不迭照做了。
他能感受到面前这家伙有多可怕，而且驮岳这么吩咐说明他也要迎战。刚刚那些瘴鬼他和继黎一人就可以消灭一群，但眼前这个恐怕需要两人联手。至于毫无战斗力的湘棣，也只有在驮岳背上才最不碍事也最安全。
他刚让自己待稳妥，敌人嗖地从黑暗中杀了出来！
竟然是一条真正的野生黑龙！
湘棣瞠目结舌，却随着驮岳一起灵巧地翻了个筋斗，躲过了突袭。驮岳右手一挥，凭空变出了黑色长弓，左手拉开弓弦，弓上赫然出现一支放着红光的箭！黑龙再起时，箭离了弦，划开江水向黑龙冲去！
然而龙不愧是水中速度最快的生物，它身子一转，勉强就避过了红箭。驮岳见状，立刻收了弓，重新抽出长剑。不过那黑龙刚避过驮岳的箭，另一侧就射来三道银光，看招式应该是继黎发出的，黑龙仅避过一发，被另两发击中，发出痛苦的叫声，重新钻入森林中去。
“为什么野生龙会主动袭击岁神？”湘棣惊愕极了。
“因为瘴鬼附在了它身上。”继黎说，“岁神不能杀生，必须先把瘴鬼从它身上驱除。驮岳，我用术法抓住它，你来驱鬼。”
她刚纵身要追下去，驮岳收回长剑，一把拉住她：
“不行，我们先撤。等辰神交替完，再来不迟。”
可是黑龙又从背后杀了出来！
继黎踩住驮岳的肩膀，顺势将他和湘棣往下踢，而自己则抽出腰间两柄弯刀，扛住了黑龙的血盆大口！
相持不下！继黎脱不开身了！湘棣耐不住性子，也开始想做点什么帮忙，不过驮岳的行动更迅速。他立刻调整身体方向，手又一挥，霎时间出现了一把七尺长枪！他转过长枪枪尖，用枪柄的那一端向黑龙刺去！这一击正中黑龙腹部颌下一尺处，黑龙吃痛，放开了继黎。
双方拉开了距离，黑龙停留在他们要前进的方向上，身上黑色的雾气渐渐弥漫开来。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拖拖拉拉的难看死了！”
是个年轻的男性，口气非常不耐烦。
湘棣、驮岳和继黎都抬头去看，就连黑龙也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野生黑龙的背后出现了一位真正的龙族，红鳞红鬃非常引人注目，个头比驮岳还要大些，看样子在同族中算是相当健硕的。他披挂成色上乘的银色铠甲，手握一柄青钢大刀，背后插着两把深黑铜斧，腰间佩着宝剑，总之，光是那一身行头戴在湘棣身上，就足够把他压趴下了。
湘棣决定称呼他为壮士。
这位壮士面对凶悍的黑龙毫无惧色，不仅如此，似乎对继黎和驮岳的战斗颇感不屑。
“岁神就是麻烦，啰里八嗦的规矩，折腾些鸡毛蒜皮的事。”
他搔了搔下巴，相当轻蔑。
岁神有时也会遇到一些无礼之徒，但基本上都是由于岁神掩饰自己的身份，使愚钝者不知其真身，从而无意间冒犯。眼前这位壮士真是厉害的可以，知道他们是岁神，还这么大不敬，着实让湘棣开了眼界。
驮岳应该能沉得住气，只是湘棣很好奇，非常在乎礼教的卯神继黎大人会作何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立刻火冒三丈。
继黎微眯起眼：“你是谁？”
壮士根本不理她的问题。
“既然你们不能杀生，让少爷我来杀便是！”
他的话语间充满了危险的兴奋，大叫道：
“你们就在一边看着吧——！”
旋即，他提着沉重的大刀向黑龙冲去！
黑龙怒吼一声，转身迎战，张开嘴向那红鳞的龙族男子扑去，速度非常快，可是龙族男子更快！青钢大刀的刀锋切进了黑龙的嘴角，喷出蓝色的血液，黑龙剧烈地扭动挣扎，可是刀口已经深深地嵌进去了！龙族男子大吼起来，爆发出惊人的蛮力，持着大刀继续向前冲，活生生在那条黑龙侧腹上切开一道纵贯全身的伤口！
蓝色的血液染得水底更加漆黑，一片污浊间，黑龙失去生命的身体向着水底缓缓沉了下去。
竟然一击就将这黑龙毙命，不得不说，光是这身蛮力也够了得！
“别过去！”
见那龙族男子向黑龙的尸体降落，继黎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离开这里！”
刚刚松口气的湘棣又紧张起来：“嗯？怎么回事？”
而驮岳的行动比继黎更快，他的箭已经向那龙族射了过去！不偏不斜，刚好从他眼前擦过，龙族男子不得不刹住脚步，甚至向后退了少许。
驮岳这才解释：“他只是杀了野生龙，瘴鬼还在，很可能会重新找活物附着。”
湘棣恍然大悟——要是这一身怪力的龙族莽夫被瘴鬼附身行动起来，整条须臾江大概都要被他清理干净了。
果然，混迹那些血液之间，瘴气从黑龙身体汹涌喷出！
然而龙族男子只是凡间众生之一，他看不见这些瘴气，大约也不能理解驮岳射向他的那一箭，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这个方向：
“怎么？你们想接着来？！”
“滚一边去！”
继黎毫不留情骂道，她着急的是瘴鬼的动作，它马上就要碰到那龙族了！
可就在瘴气靠近的时候，那龙族男子竟愣了愣，随后灵敏地向后跃开一大步，他盯着瘴鬼所在的方向，脱口而出：
“吓我一跳，又突然冒出来……”
驮岳和继黎都略吃一惊。
不过这就好办多了！继黎的五行之木已经发动，藤蔓攀上了巨大的瘴鬼，层层缠绕住它，将那四散的瘴气一丝不漏地缚在绿色的牢笼之中。
随后她翻身闪开，大叫一声：“驮岳！”
驮岳早已准备好，他放下了湘棣，手持长枪，浑身隐隐放出红光，随着继黎的喊声出口，他如离弦之箭一般瞬间击穿瘴鬼！
一时间水底红光大作！那红光如同无形之火，将黑色的瘴鬼燃烧殆尽，直至最后一点灰烬消失在冰冷的江流之中。
就在湘棣顺利回到继黎身边停稳的时候，龙族男子的那口大刀竟指向了驮岳。
“有两下子。”
他不客气地命令道。
“少爷我看中你了，跟我来办件事。”
驮岳收起长枪，礼貌地拒绝：“对不起，没时间。”
“什么？！”
龙族男子皱起脸来，似乎非常生气。
驮岳十分泰然地继续说：“我们还有急事，请问前方是不是瀛沙城？”
湘棣忍不住想——为什么感觉刚才惊心动魄的战斗被这句话全部化解为日常的找人问路了……
“我管你赶不赶时间！”龙族男子两眼一瞪，“要走可以，先替我办完事！”
——真是无理取闹……
“你是蛟龙族的吧？”继黎来到龙族男子面前，拦在驮岳和他之间，“辰神交替随时有可能发生，这时候全族人应该留在神祠那里，龙族的风俗是先有祭祖大礼，再等待神离和降神，总之，你这一天都不应该出现在瀛沙城以外的地方，也不会有别的事比这更重要。我以卯神的身份命令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最后一句。
龙族男子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可怕：
“我管你是卯神还是兔子神，这儿轮不到你说话！”他扛着刀，毫不把继黎放在眼里，“刚刚叫我滚一边去的是你吧？你娘没教过你懂礼貌吗？那今天我就告诉你，礼貌就是看到少爷我之后，食草的小动物都得下跪磕头！”
——这是什么恶劣到极点的性格啊？！
叮地一声！
冷脆的金属撞击结束了龙族男子的话语。继黎竟然双刀出鞘，毫不犹豫地砍向对方！
她的红眼睛看上去好像燃烧着熊熊怒火。没错，一向严以律己恪守纪律尽职尽业铁面无私理性到极点的卯神继黎大人被激怒了！居然对凡间众生刀刃相向！
若不是龙族男子及时举刀抵挡，湘棣怀疑那龙脑袋还能不能留在脖子上。
“继黎！”
驮岳喝止她。
听得驮岳一声喊，继黎好像冷静些了，虽然再开口时，口气有那么一点狠：
“该懂礼教的是你，小鬼。现在就给你上第一课，卯神我的命令要绝对服从！”
说话间，无数海草爬上了龙族男子的铠甲！
嗯，之后他的无谓挣扎就不提了，总之，继黎大人依靠岁神才有的五行术，让那些斩不断挣不脱的海草将嚣张的龙族男子绑了个结实，一只手提溜着拖回瀛沙城去了。说到这个，湘棣才发现继黎大人的力气也真够大。
在那龙族的嘴被海藻塞满之前，他都一直在愤慨地大叫大嚷着赖皮、胜之不武、有种就别用法术云云，那时湘棣心里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同情他。
瀛沙城里有独特的发光植物和石头，把道路和建筑照得熠熠生辉。相比城外如此重的瘴气和到处作乱的瘴鬼，城内显得干净多了。蛟龙族和烛龙族果然都聚集在了神祠前，祭祖大礼似乎已经结束了，不过神祠里却不见前任辰神大人，不知是不是这个的缘故，在两位龙王和大神官所在的大殿里，一派乱了套的慌张场景。就在这种情况下，扛着一个被绑得像蚕茧似的龙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卯神继黎大人，成了所有龙族的注目焦点。
“卯神大人！”一位站在高台上的龙族激动地走上前来，“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我等找不着大太子这正愁着呢！不想大人已先行一步，将大太子带回来了！”
——咦？太子？！难道这完全不讲理的野蛮家伙是一名蛟龙族的王室成员？！
“哦？这么说来……”
继黎闻言，将自己的手下败将丢到面前。不仅如此，她还故意用脚将他翻过身来，让他看清她居高临下的目光。
“汕龛先生要托我管教的长孙——大太子臣潼殿下，就是你？”
湘棣向依旧在不甘心地挣扎的蚕茧状大太子投去绝望的目光。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辰神非他莫属可又根本当不好辰神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赤龙臣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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