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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长生湖畔三里桃林花开花谢,南迦寺里疏钟杳渺,青淮城内白莲红莲业已开遍,转眼已是盛夏。树上的蝉噪声不停歇的响起,树下的乘凉人执着蒲扇,手中托着一碗粗茶,树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把这乘凉的地方围得拥挤燥热。在这个空气也热得停滞的时节,人们这么挤着,乃是为了凑上前去看树下摆的棋局。
      这一局并未下多久,执黑子的男子大约二三十岁,手悬在空中良久,又将棋子放回了棋篓,站起身来对对面的人做了一个长揖:“我认负。”
      赢了他的人是个少年,他也没有要客气的意思,点头算是受了男子的礼数,目视着男子离开,然后自顾整理起棋盘来。整理完后少年将手边的粗茶一饮而尽,身旁的小孩见状想要添茶,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了,神色间有些乏意。少年低头把玩着茶杯,好像那粗瓷杯是个多么值得研究欣赏的物事,悠悠地开口说:“还有么?”
      周围的人们看棋时都不约而同的一声不吭,此时声响又越发大起来。东张西望者有,皱眉犹豫商量者有,四下讨论八卦者更有。少年也不急,依旧把玩着茶杯等待。
      “一下子赢了两个,这小子够可以的呀!”
      “兄台有所不知,他已经在这里连摆了六日,每日都与人下三场棋,无论输赢。不过除开第一日输了外,再没输过。而且呀,打败他的人也是个少年,乃是那位齐家的小公子。不瞒兄台,小弟本来也对自己的棋艺有两份信心,想上去会他一会,看了那场棋后,小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旁有人接过话头。
      “齐家的小公子?就是称病不去胤阳参加冠下棋赛的那位?奶奶的,要是老子,爬也得爬到胤阳去!”
      “这小子忒厉害!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谁知道呢?唉,后生可畏啊,你我还是认认真真读书,考取功名的好……”
      后来,这一局棋在青淮街头巷尾流传了好些日子,甚至一度被认为是年未及冠的棋手的巅峰之局。虽然最终黑子险胜三子,但人们觉得这二人一个如指挥千军万马,寸甲不留;一个如率领一队暗中的獠牙之军,直指敌人心脏,棋力应该是平分秋色,险胜不过是占了点运气罢了。这一局那日过后,卖零嘴儿的、卖竹扇的、开赌局的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少年摆棋的地方,但摆棋的少年与他身后倒茶的小孩儿都再未出现过。来时没有征兆,去时也没有痕迹。好在人们在等待中不免买些零嘴儿凉扇,倒是让小贩们大大的赚了一笔。
      人们当然也对下棋的人有着各种猜测,其中可信度较高的的,是两人都参加了冠下棋赛,但都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去胤阳,其中有一个人,正是缺席升仙桥上最后一局的冠下棋手空枢。然而传言毕竟是传言,这么些纷纷杂杂的传言最终都因为无法可证而声音渐弱,这件事也被人们遗忘.只是后来常有一些雅士来此赏景下棋,摆下棋局与人对弈.由于一棵树,尤其是一棵没什么特点的树十分碍人视线,人们干脆移了书平地建起一座斗瓦飞甍的六角亭,名曰陌弈亭。还引来了活水,在水边栽了些弱柳,彻底改变了此地风貌,使此地成为了青淮城一景。当然,这是后话。

      盛夏的长生湖,湖面平若妆镜,偶尔一只鹭鸶划过一道优雅的白影,在湖面撕开一道口子。待离去时,爪下已抓了一尾扑腾的鱼。湖面的涟漪散开来,天的光、云的影,连同岸上少年的身影,一同破碎了。岸上,菩提荫蔽了大片大片长没脚踝的幽绿草地,又在树隙投下金青色的光,随风在草地上游曳。树下的少年倚树坐着,已然睡着了。读了一半的佛经被搁在膝头,浅褐薄衫着身衬得他更加削瘦。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几点金青色的光覆在温润面庞上,是让人再听不见蝉鸣树动的安详。
      这时,由远而近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浅眠的少年被响声惊醒,带着些倦意睁眼。又一下子被阳光刺了眼,只得撑手挡住了光,皱眉想要看清来人。他睁眼时,淡墨的眸子落满了光,熠熠生辉。云玦仿佛看见了天地初开时的那一抹光,又像是听见了浩荡的风穿过谷口,所有阴影从此无所遁形。少年膝上的佛经滑落膝头。
      “来了啊,今天去哪儿玩?”空枢终于适应了光线,小小的伸了个懒腰,声线带着睡后的慵懒。
      云玦知道空枢心情很好,与长生相视一笑。

      两个多月前,长生和空枢打过一架回来后,第二天就带着云玦去山上采了些治外伤的药。云玦之前都不知道长生还会识草药做药膏,而且看起来还颇为熟练。做好了药膏,长生自己留了一份,另一份差云玦给空枢送了过去。空枢受的伤果然不如长生重,至少脸上只有一两道擦痕。
      云玦回去时,长生在路口等她,远远地见到云玦就跑上前,问:“石头他怎么样?他怎么说?”
      云玦打手势示意他空枢没事了,然后写:“空枢说你的药不错。”这件事就这么了了。云玦没多问什么,因为两人间好像真的没什么的样子,而且长生打架虽不说是家常便饭,但也确实不在少数。至于以空枢的沉稳,为何会连棋赛也不参加了去和长生打架的事,云玦在看见长生鼻青脸肿回来时就将此疑问抛诸脑后了。
      一月后,本来该去胤阳参加决赛的齐斐出现在云玦三人面前时,着实把云玦吓了一跳。长生和空枢正在棋馆内对局,云玦在一旁添茶送水顺带琢磨一下两人的棋路。时不时指着落下的棋子,两人就停下来讲解。当然,一般是空枢讲解,讲久了长生还会不耐烦的嘲讽两句云玦的智商。云玦听得认真不理他,大不了下次添茶时会顺手将茶沫也倒下去提提味。这时正当一局下完,云玦边清理棋子边思考,其他两人无所事事地喝茶。齐斐迈着他一贯优雅的步子走来,扣扣手中的扇子,浅笑着问:“几位别来无恙?”
      长生差点没一口茶喷齐斐一脸。还好他反应够快,咽了水立刻接上:“无你大爷的恙啊!你现在不该在胤阳乖乖下棋吗?怎么回来了?”,
      齐斐难得的怔松了片刻,随后苍白的脸上攒出一个灿烂的笑,说:“回来不好么?”
      “嘭!”话音刚落,长生直接拍桌子站了起来,茶杯砸在桌上,水溅在棋盘上。幸好空枢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了长生,不然云玦觉得长生的架势就要冲过去打齐斐,再拦不住。看见齐斐身前窜出来的疯狗齐言,又看看伤还没好完的长生,云玦不由得松口气:还好被空枢拦下了,不然长生又要破相。
      “你就这样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当时送你走的时候你明明答应过要连我们的份一起赢回来的!你说的话都进狗肚子了?你说!我明明信了你,我明明信了你!空枢你别拦我,我要跟这混蛋拼了!”
      “莫长生你别发疯!”空枢一臂扣住长生脖子,一臂扣住长生小腹将他锁死,但看向齐斐的眼神漆黑,像是燃烧着漫天的黑焰。
      “那是……那是!”长生拼命挣扎,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手臂都是暴起的青筋,眼眶通红。
      空枢咬牙将长生锁得更紧,说:“莫长生!还要再打一架吗!”死瞪着像是将齐斐也锁住,眼神让人心悸。
      齐斐从容站在齐言身后,但并未逃避,直视着空枢的双眼,眼神清澈如昨,承受了空枢所有的怒意,他站得笔直,羸弱的身体里像是有劲竹撑着,又像是身后立有不容侵犯的神明,爆发出云玦不曾见过的骄傲与坚韧,但并不言语。甚至连护主的齐言也只是挡在前面,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不时回头看齐斐,欲语还休。
      云玦忽然被一袭青衫挡了视线,还没回神,长生已经因为师父的一记手刀软软倒在了空枢怀中,转折之大、过程之迅速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师父面上没什么表情的从空枢手上接过长生,对齐斐说:“让斐少爷看笑话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斐少爷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先回吧。”然后四下环绕一圈,眼神相碰时云玦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爹爹,那样不怒自威使人忍不住低头的眼神。
      “今日看热闹的,每人抄一百份棋谱,明日交上来。”师父将昏迷的长生横抱着离开,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各类看热闹人等。偷鸡不成蚀把米,众人丧着脸哀叹,各自散了回去抄书。
      棋馆一下子空荡起来,空枢和齐斐两人还僵持着,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云玦小心谨慎地扯了扯空枢的袖子,这样的空枢,其实有些让她害怕。
      最终,还是齐斐先低头。他示意齐言退下,然后端端正正、认认真真的给空枢作了个长揖,说:“我都知道。让你们失望了,斐无言可辩。还有,谢谢。”
      直到齐斐已经走远,空枢还是没动。云玦一咬牙,又扯了扯空枢的袖子。片刻后,空枢才后知后觉的回头,面上竟然十分茫然,像是燃尽的死灰。
      空枢坐回去,拿手边一本棋谱看起来,只是没有翻过页。云玦看过来,才发现空枢根本没有睁眼,他眉头双眸同牙一起紧锁,手将那本棋谱捏得扭曲。
      “为什么……”正在云玦知道安慰不了空枢,分神可怜这无辜的棋谱的时候,错觉一般的听见了这声细微却又用尽全力一样的呻吟,云玦几乎以为是棋谱在说话。凝神去听时,只听见了屋外的鸣蝉,才明白已是初夏,冰凉的指尖终于开始回温,一身冷汗开始散去。
      屋子里寂寂如冬日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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