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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冠下棋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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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在云玦的满心期待之下,虽然长生湖外三里桃林还不见一朵桃红,冠下棋赛惊赛的日子总算到来了。云玦不在棋手之列,但她也忙碌起来。嗯……主要是为长生空枢等人端茶送水。
日近午时,长生已经结束了他这一场,陪着云玦在场外等空枢。
“喂,阿缺,你看赛表了吧?”长生一壶水喝尽,问得云玦没头没脑的。
也没打算等云玦的反应,长生自然是知道她已经看过了,接着说:“棋赛分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组,每个小组的胜者最后抽签来抽对手,决出五个人去胤阳。而且,在每组前四名诞生时,就会在九眼桥上下棋。”
云玦点头,这些长生已经告诉过自己了,九眼桥是俗称,因桥有九拱而得名,桥的原名叫升仙桥。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少年,对围棋极有天赋,年纪轻轻造诣已是极高。有一次他在桥上看见了不知何人留下的残局,百思不得其解,在桥上一坐便是九年。九年来少年废寝忘食,痴迷于这一局残棋。九年后的某一天,人们突然发现桥上方的天空金光大作,奔过来看时少年和棋桌都已不再,只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笼着金光升仙而去的背影。后来,这桥经过修缮,取名为升仙桥,九拱依次命名为守拙、若愚、斗力、小巧、用智、通幽、具体、坐照、入神。
现在,青淮城中所有棋赛后期都是在桥上举行,也是希望借此传说争得个好彩头。但不知长生此时为何要提起。
“我和石头都在戊组。”长生错开视线,不让云玦看见他的眼神。
石头的话说完了,云玦还是没懂他的意思。长生平时也经常和空枢对局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生见云玦好奇地看着他,神色挣扎的别过头去,说:“你……你不懂!”
正在这时,空枢下完棋出来了,云玦只好收起好奇,不再追究。看一看空枢的神色,虽然空枢一向不喜形于色,但云玦看出来他是高兴的,便也跟着高兴起来,将对长生迟疑的好奇抛诸脑后。
“石头,你竟然把他打败了!”恰如其分的,长生大惊小怪的声音响起来,“我记得他去年入了前十,最后被齐斐给刷掉了。现在又遇见你,啧啧啧,还真是运气不佳。”
“既然能被我打败,最终也能被其他人打败,不过多走几步罢了。”空枢说得云淡风轻,但云玦看见,空枢的嘴角翘起了一个不易发现的小窝,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和顽皮。
预选赛的最后一场,问轩棋馆连长生和空枢在内,还剩下一人没被淘汰。比赛以来,一路也算有惊无险,长生再也没有给云玦说过他会同空枢对局的事。
云玦赛场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着他们。脚步声不急不缓,由远至近的响起,带着极致的优雅。不用回头,云玦知道是齐斐来了。
云玦对于脚步声十分的敏感,就像是一种天生的直觉,还在胤阳的时候,她能听二哥的脚步声听出他的喜怒。她一直以听人脚步为乐,还没见人面,已经有了一个对来人的印象,这就像是她触碰这个世界的小爪子。
而即使在胤阳,云玦也鲜少听到这样优雅的步调,这样天生的、模仿不来的贵族的步伐。像爹爹的步伐,就好似是事先计划过一样,永远是那样一个调子,而娘亲生气的时候就会快一点,重一点,这时云玦就知道要乖乖的。长生的步伐呢,就像是把他的心情踩在了脚下,而空枢……空枢的脚步声非常轻,走路难得发出声响,像是一只猫。这也是云玦崇拜空枢的原因之一。在云玦心里,空枢像是现世的佛,佛踏莲行于世上,想必也是没有脚步声的。彼时年幼的云玦不知道,多年之后的她回过头来,还会为当年的天真想法而嗤笑。因为年少的她不明白,猛虎行走,也是无声的。
如以往一样,齐斐的身后跟着他的随侍齐言,也就是云玦撞上齐斐那日破口大骂的那位。齐言平时里脾气也很好,除非谁伤害了齐斐,就立马变成一条疯狗——长生如是评价他。
还不等云玦招呼齐斐,齐斐已经先开了口。他从袖中掏出了几块绿豆糕,将手摊在云玦眼前,说:“喏,上次你不是说想吃绿豆糕来的?”
云玦一咧嘴,也不推迟,拈一块吃了起来。齐斐的袖子里好像有一个百宝囊,每次都能掏出些小点心或者小玩意儿,云玦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想吃绿豆糕,反正齐斐给的吃的总是好吃的。
时间,就在云玦慢慢吃绿豆糕的打发中度过,就在云玦还在犹豫是把给长生留的吃了好呢还是把给空枢留的吃了好呢的时候,空枢终于出现了。于是云玦将给空枢留的递给了空枢,然后把给长生的吃进了肚子里。
空枢看见齐斐时怔了怔,又恢复如常,朝他不着痕迹的点头致意。齐斐也浅笑点头回礼,也是一副十足的贵公子做派。
自那日云玦认识齐斐起,见到的次数慢慢多了起来。齐斐不似云玦的二哥会因为功课被爹爹禁足,他一天闲得无聊似的,隔些日子就去找云玦三人玩儿,有时碰上几人下棋,还会点一点他们,师父甚至给他和齐言留了间客房。云玦反倒是担心长生会把齐斐给带坏了。不过看起来齐斐还是初见时那个病弱单薄、眼神清澈的少爷。
“赢得不容易。”齐斐淡淡的说,好像刚才曾在一旁观战。
空枢也不隐瞒,说:“若不是他后来下错一子被我找了漏洞,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赢了就好。”齐斐展颜,眉间一点朱砂鲜红若血,眼神透明得像是要溶在这初春的阳光中。
“嗯,赢了就好。”空枢也微微笑了,身上像笼着佛光。一旁的云玦默默看着,忽然有他二人是两尊金光闪闪的神,而自己是身前的凡人的错觉。她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好在这时长生也出来了,他几乎是蹦过来的,小虎牙和眼一样亮晶晶的,说:“哈哈哈,小爷赢了!小爷厉害吧?”
云玦顿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凡人,忙不迭地点头。长生得到肯定之后更高兴了,一把搂过云玦的肩膀,朝面前两人说:“还是阿缺够义气,不像你们俩一点反应都没有。”
空枢淡墨的眸这才扫过来,点头:“嗯,好。”
长生突然有某种带不动的无力感……
齐斐也笑着拍了拍长生的肩,不着痕迹地走到了长生和云玦之间,说:“确然是值得庆祝的事,走吧,吃饭去,我请客!”
“嘿嘿,那就更好了,梓杰那家伙呢?不会还没出来吧?”长生摩拳擦掌,已然换上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
云玦终于得以插得上话,写上:“梓杰输了,走了。”后面画上了一个哭的表情。
“走那么早,那他可就没口福了。咱们走吧。”长生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自顾搭了空枢的肩走在前面。齐斐立在后面顿了片刻,直到云玦回头望他才和齐言跟了上去。云玦看着那双那么干净纯粹的双眼,顺着目光所指看见了长生笑着露出的小虎牙,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得不说,齐斐这时候出现,比云玦在这里要有用的多了。选拔赛之后有两天时间没比赛,师父轻飘飘地说一句此时只重在自己悟道,便回屋逗猫去了。于是齐斐陪着他们两个下了两天棋。这该是件很枯燥的事,但齐斐却很乐在其中的样子,不下棋的时候便捧着一本书,搬张凳子倚着墙看,姿势稚嫩中带着潇洒。齐言在一旁低眉端坐,坐得十分端正。齐斐杯中茶水没了或者凉了,他就会上前重倒一杯,然后又坐回去,什么也不干。这一点上云玦简直崇拜他,要自己这么坐半个时辰,大概就要求饶了吧。
两天一晃而过,除了云玦觉得漫长外。决赛之日,云玦早早的起床,比要比赛的两个人还要兴奋。洗漱完她跑到长生空枢的屋前都转了转,发现两人都没起床,反倒是转到齐斐客屋前时,看见齐斐搁了手上的书望向窗外,唇角还噙着一抹笑。初露晨曦的天色下,烛光里的笑容如斯清晰。就像知道自己会这个时候到这儿来。大家都说他谦和知礼,但云玦觉得他笑得明亮而狡黠,像只小狐狸。
“起得那么早?”齐斐开门让云玦进去,又加了一件披风在云玦身上。
云玦四下望望,就着桌上的纸墨写:“齐言呢?”
“做饭去了。我让他多做了一份,有你的,放心吧。”
云玦想起来,除了端坐外,齐言还会做饭,而且还做得一手好饭。心情变得更好,她忽然想起要问齐斐怎么知道自己要来。刚提笔,齐斐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关节能动的木头小人,说:“我看书,你让他陪你玩着先,齐言马上就回了。”
于是云玦就忘了问齐斐。
时间差不多了,当云玦和齐斐齐言走到棋馆门口时,师父和长生空枢已经在那里等着。棋馆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几人一阵说笑后坐了上去,齐言坐到了车夫的位子。云玦这才知道要送他们去九眼桥的人,竟然是齐言!顿时,云玦对齐言的崇拜度又“唰唰唰”的上涨了好多,几乎就要赶上空枢。不知道齐斐如果知道了云玦所想,一向优雅从容的他会是怎样的神色。
河两边的垂柳已抽出一片新绿,垂在水中的枝条点乱了河中的天色。流水与春风共从容,是个好日子。九眼桥上布了二十张桌子,显得有一点拥挤。桥头上竖了二十块棋板,棋板顶端写着对决者的名字。每一块棋板前面都围了很多人,喧闹的人群中充斥着吆喝下注的声音和对双方棋力及输赢评价的声音。
长生和空枢没有对上。云玦松了一口气,想:太好了,不用郁闷要给谁加油了!但转念又一想:如果他们都赢了,那明天又该给谁加油呢?又忽然苦恼起来。
“喂,阿缺!都不给我和石头加个油吗?亏我平时对你不薄。”长生佯怒地看云玦,眉头使劲皱,双目圆睁,呲着小虎牙,看起来不让人畏惧,反而十分滑稽可笑。
众人都大笑起来,其中尤数云玦和师父笑得最开心。笑够了,云玦抹一把笑出的眼泪,换上了一副庄重的表情,双手拍了拍长生的双肩,一副“就靠你了”、“重任在肩”的样子,搞得长生一愣。接着,她从怀中拿出一根红色的布条,保持一副庄重的表情踮脚系在了长生脑门儿上。然后云玦又来到空枢面前,给空枢也系了一根。最后,云玦僵着已经憋得通红的脸转过身去,走回师父身边。
剩下长生和空枢面面相觑。长生看见空枢头上是一朵画得很细致的莲,莲两边写着必胜二字。还算能接受。长生想着,刚要舒口气,就见一向淡然的空枢“噗哧”一声笑出来,并且有些慌忙地解下了他头上的布条。长生纳闷地也解下布条,发现自己额头上的是一只画得歪歪扭扭的、长了胡子的乌龟!
“云缺!”长生反应过来,其实那朵莲花根本就是齐斐画的,这只奇怪的乌龟才是云玦画的。转头,一旁的云玦早已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只是边笑边捂着肚子,像是笑岔了气。
“咳,行了行了,这也是阿缺的一片心意,你们就戴着入场吧。”师父清一清嗓子,一派正经地说,并且分别由给两人系上,还不忘了打个死结。
时间快到了,长生幽怨的眼神游移在几人身上,不情不愿地被空枢拖了进去。
这一场空枢赢得比较顺利,但必胜的头带没能给长生带来好运,长生撑到最后,以三子之差落败。
下桥后,长生只落下一句:“别来烦小爷。”就一个人走了,背影有些萧瑟单薄,却又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带着些轻松。不过云玦没看出来那份轻松,几乎要急得冲上去。
但云玦最终还是没挪步子,因为一个人拦住了她。
这个人是空枢。
空枢说:“师父,你们回吧。”便追了上去。
直到第二天比赛结束,两人都没出现。若不是师父和齐斐都说没事,云玦几乎要去报官了。云玦想:虽然师父说的话没什么可信度,但既然齐斐都这么说了,应给是真的没事吧。这种时候,比赛和那个便宜胜者都被云玦抛到了脑后,云玦只希望快点见到完整的这两个人。
第二天晚上,长生回到了棋馆,拖着一身的伤。衣服被弄得脏兮兮的,而且还破了几处。长生的脸也肿着,所幸只是看着吓人了些,没有破相。滑稽的是额上的头戴还没摘,有胡子歪扭乌龟只是沾了点灰尘。
云玦拿了药来给长生敷上,手不能控制地抖动,弄得长生不停大叫。
“你是想杀了小爷是不是?疼死小爷了!”“诶哟你轻点儿呀!”
好不容易上完药,长生立马和云玦保持距离,警惕地看着云玦。直到看见云玦眼中包的泪珠,眼神才软下来,说:“石头回寺里了,你放心,我下手没他重,他的伤比我的轻多了。”
云玦惊异地抬头,动作太大导致眼泪滑了下去。长生和她对视了几秒,抿着唇偏过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