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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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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她和长生闲来无事,陪空枢回寺里,前脚刚踏出棋馆,就被一个人拦下了。云玦没想到能那么快就再见到齐言。
看起来齐言在这儿等一会儿了,一看见三人,就张开一手拦住了三人的路。另一只手上托着一个瓷盒,指向长生,说:“少爷叫我来送药。”
“滚!”长生回答的简洁明了,脸上是明显的不耐烦。
“你收下,我就走。”齐言仍旧执着地挡在三人面前,只是略略低着头。
长生扬手,险些将药打翻在地,“上次没打到你身上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给小爷滚!小爷没有齐斐那种混账朋友!”
“朋友?”齐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们当真有把少爷当成朋友么?少爷将你们当做仅有的、最好的朋友,但你们其实从未将他当做朋友吧!”
“仅有的、最好的,朋友?”长生斜睨齐言,怒意涌起,声音又平静下来,“他配吗?”
说罢,伸手把齐言推到一边,倒是比想象中轻易些。
未走两步,齐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夹杂了极力隐忍的哽咽说:“公子不配,你们便配吗?若不是因为你们的什么承诺,公子这次又怎么会病得这样重?”
三人俱是顿在那里。片刻后,响起空枢的声音:“齐斐他……病了?”
云玦虽然知道齐斐身体不好,也听过这样那样的传言,但这么久以来,齐斐不过是身子要羸弱些,脸色要苍白些,气力要小些,却从没真正的生过什么病。以至于三人都觉得只因齐斐被齐家捧在手上,矜贵得很,再加上他天资实在太过聪颖,简直不得不给他加一些传奇色彩,才会有注定英年早逝一说,所以从未放在心上。
“少爷以前从来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况且这次少爷病发得厉害,就不该去参加什么棋赛。就因为你们的可笑约定,就因为你们的可笑约定!少爷这次坚持要去,甚至病得咳出血来还不肯放弃,若不是他还念着老爷夫人,还念着大少爷二少爷,定然还要任性下去!”齐言一只手紧紧拽住了衣角,“朋友,就是因为朋友二字,少爷便合该受这样的苦吗?这不过是你们的私心,为什么又要少爷来替你们承担?少爷自遇见你们后,不再像从前一样勤于书业,但少爷的高兴我也看在眼中,我也为少爷高兴。可如果因所谓的朋友就要受这么些苦,我宁愿少爷从来就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了,少爷就不会这样伤害自己!少爷这般珍惜同你们的情谊,可你们呢?你们又做过什么?你们视他若仇敌!你们说少爷混蛋!”
齐言猛地扯过长生的手,将装有伤药的瓷盒拍在长生手中,眼眶通红,发狠得像是要将瓷盒拍碎,或是将长生的手拍碎。
“你以为我想送你这等人这上好的伤药?少爷要我送它来,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发泄一样的说完,齐言胸膛剧烈地起伏,狠狠地瞪着长生,却抑制不住泪水溢出眼眶。在泪水完全模糊眼眶前,他终于抬袖擦去泪水,急步上了不远处等待的马车。
却不知道他是为齐斐愤恨更多,还是委屈更多。
齐斐才看书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睛有些涩,只得将书搁在一旁。揉揉发胀的眼角,齐斐不禁自嘲的笑了。身子竟然弱到了这般地步么……
屋角的乌沉香与屋中的药香、书墨香纠结,盘旋在屋内,散出令人安宁的气息。院内附在一株垂丝海棠上的羽叶鸢萝开得十分讨喜,齐斐看着看着,几乎要倚在书案前睡着了。
这时,窗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直直地看着自己,齐斐一惊,睡意顿时散了七八分。来人的表情上有微妙的窘迫,但还在勉力维持着一些土匪般的脾气,几乎让齐斐忍俊不禁。
“喂,齐斐,跟我走!”
齐斐刚要开口,不留神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窗外人见状,眉毛纠结成了一团,吞吞吐吐地说:“还……还没好啊,那……那我下次再来算了。”
“无妨。”齐斐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摆手浅浅笑着,眉间一点朱砂不似往日一样嫣红,因为病态稍微有些浅,更显出一股羸弱。“我吩咐齐言不要说,他还是告诉你们了。呵呵,以齐言的性子,大概夸大了不少吧。我其实病得没有那么重。倒是你,被空枢打的伤还没好完,才要小心些。”
“啰……啰嗦!”长生不自在地抬手,想要遮住比较明显的伤痕“小爷才没有那么娇气!你走是不走?不走小爷先撤了,阿缺和石头还等着呢!”
“再过片刻齐言送药来了,烦你在墙根多逗留片刻。”齐斐也不客套地说完,刚想坐下去,又想起什么的说,“你也不必愧疚。你仅仅是将去胤阳的机会留给了空枢他就能将你打成这样,甚至放弃了你好不容易下决定放弃的机会,更何况是背叛了当初诺言的我。在他执着的事上,他受不了任何侮辱、任何背叛,还真是块硬石头,难怪你要这么叫他了。”
“……切。”长生的所有心思都被看穿,一肚子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原本忐忑的心却安宁下来,又恢复了他的本性,抱着双手在窗外靠墙坐下,“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还不是傻不拉几的跑去参加棋赛,你要是知道自己坚持不下来一开始就别去呀!犯得着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也没想到我的身子没用到这个地步。”齐斐说得轻巧,笑意却再传不到眼中,再不优雅。“不过不去的话,终归是会留遗憾的。若齐言说过我珍惜同你们这段缘分,我比他所说更为珍而重之。斐尽力了,奈何天命如此,斐亦无能为力。”
长生被他这番话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大能体会到他这些话,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几乎要压垮这个瘦弱的少年。长生忽然意识到,齐斐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儿而已。
为了打破这个气氛,长生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想要说点什么令人高兴的话。
这时扣门声响起,齐言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少爷,药熬好了。”
闻言,齐斐一边给长生使眼色,一边将手边书拿起,从容答到:“进。”
长生好容易鼓上来的一口气泄了劲儿,只得垂头丧气地沿着墙根坐下去,一双手漫无目的地揪扯着地上的杂草。
长生和齐斐走到长生湖畔时,特地选了穿过桃林、柳暗花明的一条路。齐斐见到这片草地的反应比当初云玦要淡定了十二分——事实上他仅仅是挑了挑眉,不急不缓着说:“竟有如此之地。”但长生还是捕捉到了他神色间一闪而逝的惊艳。
云玦和空枢两个人在石案上下棋,空枢下得很认真,时不时指点一下云玦。
“阿缺这一步拐得很好,若让它长掉就落了俗手了。”两人走近后,长生稍加观望,也不在乎什么观棋不语,评论起来。
“确然不错。”空枢挑眉,紧接着落下一子,说:“鼎位断。”切断了云玦的一路棋。
云玦一脸无语地看向长生。
长生立刻错开话题,将头转向齐斐干巴巴地笑:“你不知道有这等地方吧?长生湖可是我们的桃源哦,从今以后,也是你的了!哈哈哈……”
“长生湖?好名字。”齐斐四下环视一周,说:“我以前翻一些杂书,讲到这三里桃林原是为平息天神怒火而种,桃林内尚留有当年被一把火焚尽的菩提寺遗址。这就是传闻中的神守菩提和祭台吧,看来传言未必不可信。不过那本书写那场劫难般的大火乃是寺内和尚的疏忽引起,并非什么神明降怒。可笑人们敬之畏之,错过了这番好景。”
齐斐这番话,一改他平日的温润优雅,有些个凌厉,三人一时都忘了说话。
空枢执起一子,却又顿在空中,皱眉似在思索一步难棋。良久,开口,话语又与棋毫无干系,“该是我说谢谢。”
“客气。”最先反应过来的当然是齐斐,他的声调带了些慵懒随意,“我只不过不想留遗憾罢了,就算没有约在先也会搏一搏。只可惜仍是留了遗憾。”
“无论何时,我都会奉陪到底。”
“那……如此便说定了?”齐斐略眯着双眸浅笑,清澈的光从眼中散出,纯粹而又脆弱。
一旁的长生瞧瞧齐斐,又瞅瞅空枢,眼观鼻鼻观心,和云玦一起做一块默默的背景。大概只有他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齐斐安排好的。饶是空枢,也只是一步步跟着齐斐的计划走而已。
当时他带着齐斐翻墙,生平第一次不走正门儿的乖乖少爷齐斐真是笨拙的把长生都吓个半死,他简直觉得翻个墙对齐斐而言就像是件要豁出性命的事一样。齐少爷顺利翻过去时脸已经苍白,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其时,他只当齐斐以为这事败了他的形象,嘻嘻哈哈地保证绝对不给阿缺和空枢说,但齐斐开口第一句竟是叫长生绝对不能把刚才两人的对话给空枢讲,尤其不能让空枢知道自己所做泰半是为了他。长生问其原由,齐斐只说怕空枢会想不开绕进去。长生简直要觉得齐斐是不是喜欢空枢了。
看见长生拍着胸脯大力保证后,齐斐接着又说:“我以为这些日子过去你俩当真和好如初,现在看还是留了嫌隙。不和你下一场棋,这个结恐怕不能解开。”
“可是我现在经常找他对弈啊,我都觉得要对不起阿缺了,老是占用他的老师。不过想那小子看我们对弈,应该也学了很多,算扯平了。”
“那不一样。空枢的性格,你该比我清楚。”
长生耷拉着头看起齐斐的鞋子来,有些没精打采的,没有再说话。
“我倒是有一法子,能让你们尽兴下一场棋,只是劳你受累些。”齐斐眼眸清澈,笑得有些狡黠。
“小爷会怕一点累?你尽管招呼,小爷就不道谢了。”
“自然。”齐斐的头点得很高兴,声音也不自觉升了个调,忽然充满了生气,“带我去何处?走吧。”
后来,就有了长生连摆六日棋局,就为了等吸引空枢一战。齐斐在旁边坐着同云玦一起观棋,每日都叫齐言备了许多糕点,同云玦说些读过听过的趣事,也看着云玦一点点写的以前的趣事。这一局若下的好,便小声给云玦指点好在哪里,如何个好法。云玦是个好学生,听得很仔细,学得也快。偶尔遇见不会的,皱眉咬唇纠结的样子煞是可爱,齐斐简直不懂她的女儿身怎么会没人识破。齐斐还为云玦寻来了一种特殊的纸,水写成的字看来与墨写的没有分别,并且干得也快,水迹干了又可以再写,很是方便。那几日,齐斐一扫前些日的阴霾,过得甚是舒服惬意。那树上鸟儿吟唱的曲调,过了很久他也不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