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阿黛拉

2、第二章

　　黑瞎子果然如他所说，派两个人跟着就让张起灵走了。随行回京的还有传诏内侍。四人一路马不停蹄，第五日傍晚就到了京城。
　　张起灵回将军府稍作休整，换了粗布衣裳，刀也不带，连夜就进宫面圣。宫里都知道张将军是圣上御赐的出入无阻，便一路带着往御书房过去。
　　是时圣上刚用毕晚膳，命人抬了折子在御书房批阅。宫人通报说张将军求见，忙叫了带进来。
　　张起灵一进御书房，就看见穿了黄袍的年轻人坐在龙案后面。今圣年方弱冠，眉宇间有少年人的犹疑，表情却是有些城府的。龙案边上搁了个竹笼，里面层层叠叠都是奏折，估摸不下百本。参见的礼行完了，圣上也不叫他起身，自己背着手站起来走到竹笼边，道：“张将军可知这竹笼里装的是什么？”
　　张起灵微不可觉地抬了抬头，说：“奏折。”
　　圣上捞起一本，展开了扔在张起灵面前地上，道：“监察御史叶成，参你领兵无方。”又扔过来一本，道：“兵部右侍郎邱贵，参你畏敌不前。”又抓了三四本，也不展开，直愣愣丢过来，道：“这个，这些，都是参你的。”张起灵跪在地上，眼看着圣上把一竹笼奏折全堆在他膝前，面色淡淡，什么辩解的话都没有。
　　圣上知道张起灵的性子，也不怪罪，迳自拿过案上的油灯，往地上奏折淋了灯油，一松手，油灯落在折子上，轰一下就着了。
　　张起灵眼里的神色动了动。
　　“张将军，平身。”圣上手上虚扶了扶，转身坐回龙案后面。张起灵垂手站着，离火堆一丈远。有宫人拿了水盆和扫帚进来收拾，不一会儿，又都退了出去。
　　圣上道：“张将军，先皇在世时，常与朕说，文治解连环，武功张起灵。西游前，又亲指了将军辅国，朕在位两年，张将军攘外安内，战功无数，朕心里都明白。这次丞相等人一本一本参你，不过是恨你把解子扬送给了蒙古人。朕不看这些折子，将军且安心。”
　　张起灵单膝跪下，并无一句话。
　　圣上挥手让张起灵起来，又道：“但你战败的事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朕保不了你什么罚都不受。镇国大将军之职，将军暂且搁下，朕另有要事差你去办。办好了，将功折罪，也堵众臣之口。”说着在面前的折子里翻了翻，递一本给张起灵。
　　“前两日江南道御史金牙上奏，近日江湖上流言四起，称各路绿林悍匪腊月二十将齐聚潭州，为一位叫桃花馆主的匪首祝寿。张将军，你可曾听说过这位桃花馆主？”
　　张起灵道：“传闻桃花馆主轻功天下第一，剑术精妙绝伦，三年前因在华山顶上剑挑五岳四大高手而名震江湖。后开山立派，建桃源山庄，却无人知晓山庄所在。只知道在潭州。”
　　圣上颔首道：“不错。这桃花馆主每年寿辰前后都在潭州城内现身，江湖上想入他门下的，想比武过招的，想结交的，都会到潭州找他。但想见桃花馆主真面目，却难上加难。江湖悍匪惟恐不能人人认得自己，这桃花馆主却反而不愿露面，怪哉。”
　　张起灵心下一动。
　　圣上又道：“江南道御史极言这桃花馆主为人乖戾狠辣，常与苗疆五毒教，荆州陈皮阿四勾结，几番打劫军饷，杀害命官，又与七年前谋反在逃的齐门八算后人暗中来往。如今桃源山庄风头日盛，若不及早翦除，恐怕后患无穷。”
　　圣上说罢，看了看张起灵脸色，知他明白了，突然一笑，问：“张将军，不知你的武功，在江湖上能排第几？”
　　张起灵想了想，答道：“张某未尝与江湖人士比武，不知排名。但四五年前曾与少林寺大方丈谨明禅师有一面之缘，有幸领教过少林易筋经和十八铜人阵。”
　　“哦？结果如何？”
　　“张某略胜一筹。”
　　圣上拍掌大笑，道：“不愧是我镇国大将军！此次剿匪非将军莫属！只是江湖事朝廷不便插手，只好委屈将军孤身前往匪窝。但将军放心，朕会命五千官军在潭州附近待命，一旦将军令下，一日内就能围了潭州城，到时不论甚么桃花馆主，五毒邪教，陈皮老儿，甚至逆贼齐铁嘴，都一并剿了！”说罢圣上在面前的碎金笺上龙飞凤舞地写好一诏，盖上玺印，取过一段玉筒封好，放进张起灵手里，嘱咐需要用兵的时候就拿了这筒去找潭州总兵。
　　又说了点朝堂琐事，圣上还有奏折要批，张起灵告了罪，就退下了。
　　次日上朝，圣上御旨，镇国大将军削去官职，于将军府思过。思过期间，一应用度俸禄全无；伙食照典狱标准，由御膳房特供。
　　这等于是下狱了，连贬黜都不如。朝中大臣议论纷纷，只觉得伴君如伴虎，天子一怒，管你战功显赫位极人臣，照样被扒了个干净。
　　退了朝，解丞相还没出宫门就被围住，有探消息的，有暗喜的，也有为张起灵抱不平的。解连环冷眼看着，嘴上应付几句，心里一万个不信圣上舍得废了张起灵。
　　驱车回府，刚进门就看见廊下站着个人。黑色缎袍下露出个粉色领子，不是他儿子解雨臣是谁。这解雨臣原是太子伴读，今圣即位，封了个太常寺少卿，刚在朝上离解连环甚远，不便说话，于是就等在门内。
　　解连环知道他要说张起灵的事，一路就往书房去了。解雨臣跟在后面，反手关了书房大门。
　　“爹，张将军的事，您怎么想？”
　　解连环瞥了一眼儿子，道：“你不是有想法了？”
　　解雨臣连忙笑道：“知子莫若父。儿刚回来时想了一路，圣上要张将军闭门思过，闭门是看得见的，思过可不见得。我也是胡乱猜。”
　　解连环微微有些惊讶，想不到解雨臣竟比自己还多一个心眼。道：“你且说说。”
　　解雨臣转身开了一道门缝，眯着眼四下看看，才压低了声音道：“张将军战败，这事可大可小。若不是爹参得紧，怕是一点事情都没有。现参也参了，圣上若真要罚他，随便贬个地方，一年半载地等风头过了再诏他回来，岂不是更合情合理？”看解连环点头，解雨臣继续道：“偏偏圣上竟然要他闭门思过，这可就有说法了。爹你想，这门一闭，连朝都不用上了，谁知道张将军——还在不在门里？”
　　最后这半句解雨臣说得极小声，解连环却还是变了脸色。一时间书房里悄无声息。
　　过了一会儿，解连环缓口气，道：“依你说，张将军若不在府上，能去哪里？”
　　解雨臣道：“爹可还记得前两日江南道御史上朝时奏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