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恋事》易琼玖

6、Day 8

　　2012年11月11日，俗称大光棍，距离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只有13天。

　　许书途第一次对执法机构的工作效率点赞，从1号到10号仅仅十天时间，就把号称南部沿海第一大城市的特区给疏散一空。

　　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吗？特区有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外来人口，每年过年的时候，这百分之九十的外来人口倦鸟归巢，匆匆撤离特区。空旷的街道，杳无人烟的地铁，冰冷的空气。
　　现在的情形，跟过年的时候八九不离十。许书途心想，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走在黄昏的大街上，太阳无精打采，周遭景物仿佛被蒙上了末世的灰色。冷风呼啸，挟持白色垃圾飞舞。

　　许书途呆立在路口，恍惚地看着红绿灯闪烁，脑子里忽然记起一首歌来。

　　来让我唱樱吹雪落，谁在飞，飞花如泥，泥内有花气。
　　我见我如无物，这个境界与何人说起。谁才是我，都拈花一笑忘记。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伤感完毕，人行道绿灯陡然转红，许书途突然反应过来，连人都没有了，还遵守什么交通规则。
　　刚走出两步，蓦地从对面路口斜插来一辆吉普车，一点弯不打直直朝许书途冲过来。
　　许书途直接傻眼，心想完了完了，刚唱完没有人就遭报应了。

　　开车的郑同归心想完了完了，好不容易一个活人，马上就要变成死人了。
　　好在车开过来时刚好碰上红灯，本能地把车速降了下来，这会儿车速也还没飙起来，一脚急刹下去，郑同归趴在方向盘上，再抬头，车前已经没了人影。

　　郑同归火速下车，往车轮子底下找人。

　　许书途被车碰了一下，摔得不轻，还躺在地上挣扎着就突然被人大力抱起来，疼得直翻白眼。
　　只听到那个二货不停地问，“没事儿吧？”还一副特关心的样子。
　　许书途忍着疼痛，努力阻止语言，“本来没事，被你勒得快撒手归西了。”说完这句话，圈着自己的手力道立即松了松，让许书途有了个缓口气的机会。

　　“好不容易碰上个活人，怕你就这么挂了。”

　　许书途扶着他慢慢站起来，抖抖手抖抖脚，没骨折，也松了口气，这才腾出功夫打量眼前这人。
　　这人看上去三十五六岁年纪，五官端正，眼窝深陷，显然是许久没休息过了，穿件黑色风衣，手臂上缠着黑纱。
　　“节哀。”许书途瞅着黑纱说。
　　那人似乎不太在意，“谢谢。反正谁都是这几天的事儿了，我也想通了。”

　　“你怎么会在这？但凡是有车的人，都自己开车撤离了，嫌麻烦的也都坐疏散车走了。”许书途问。
　　苦笑。“说来话长。你呢？你怎么没走？”
　　许书途也苦笑，“也是说来话长。”
　　“还有时间，我们可以慢慢说。”
　　“我们？”许书途差异地挑眉。
　　那人拉着他就往车里塞，“方圆几百公里内，可能都只剩下我们俩了。怎么？你打算一个人过？”

　　许书途被推搡到车边，瞥见车身上一条十公分左右的刮痕，记忆立即被唤醒。
　　“原来是你。”
　　郑同归莫名其妙，“你认识我？”在他的印象里，可没见过这个人，脸色苍白，长袖T恤加羽绒背心，年轻人才有的打扮。自认为是中年成功认识的郑同归即时将他划出自己的交友圈子。
　　“一个月前在分水立交上，我的自行车把手划花了你的车，你不是还让我没钱赔就赶紧走？”
　　郑同归倒是答得干脆，“我忘了，不过从侧面说明了我们有缘。”
　　为了有缘两个字，许书途上车了。“我们现在去哪里？”

　　郑同归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替他科普一下末日知识。“第一，先找一个根据地。第二，储备从现在起到23号的食物和水。第三，为了应付紧急情况，准备手电筒和收音机。暂时只想到这么多，有没有补充？”
　　许书途摇摇头说：“根据地的话，我家就在附近。”
　　“几楼？”
　　“13楼。”

　　郑同归立即否决，“万一停电了怎么办？去我家，四楼。刚好附近有个超市。”瞥了一眼油表，接着说：“最好在车还有油的时候搞定一切。”

　　吉普车飞驰在空旷的街道上，夜幕降临。
　　早已经停止营业的超市里漆黑一片，由于撤退得太过匆忙，经过数轮抢购的超市甚至没有拉下卷闸门。
　　郑同归拿着手机走在最前面，“看看给我们剩下些什么。”
　　许书途默默跟在他身后，到此时才发现走在前面的这个男人着实乐观。

　　停电之后冷柜失去作用，超市里的味道并不是那么好闻，偶尔还有老鼠溜过的窸窣声。许书途推着购物车跟在郑同归后面，如果忽略掉漆黑的背景和诡异的声音，这将会是一幅温馨得不得了的画面。

　　没一会儿已经塞满两辆购物车，郑同归志得意满，宣布撤退。许书途一直心不在焉地，一路将购物车送到门口，忽然问道：“整这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到了23号不一样得死。”
　　“万一没死呢？总不能没被世界末日整死，被自己给折腾死了。”郑同归答得飞快。“你在这里等我，忘了拿收音机。”说完像一阵风似的跑回超市。

　　许书途等了十分钟，还没见人出来，有些忐忑，摸了支手电筒，重新回到超市。白天普普通通的超市商品经过手电筒的白光一照，显得无比的惨淡。许书途刚想叫那个人的名字，才想起他们根本就没有互相交换过姓名。
　　“喂，你在哪里？”好在还有这个通用字可以用。
　　半晌之后，总算有人哑着嗓子回应，：“我不叫喂，我叫郑同归。”
　　许书途循声找过去，发现叫郑同归的人表情扭曲的坐在超市台阶上，怀里揣着一只收音机。
　　“你怎么了？”
　　“下楼梯没注意，扭到脚。”
　　额角也磕破了，比扭到脚严重。许书途心想。“我们俩确实挺有缘的，我被车撞，你扭伤脚。能起来吗？”

　　郑同归笑了笑，“能。我可不想留在这过夜。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许书途。”
　　“许书途，郑同归。殊途同归。”
　　许书途也笑了，扶着她慢慢走着，路过收银台的时候走得慢一些，随手拿了两排创可贴递给郑同归，“额头破皮儿了，拿着。”
　　郑同归接过来，啥也没说，往兜里一塞。

　　车也不能开了，郑同归还挺诧异的，“特区竟然还有不会开车的男人？”
　　两人把两车东西整合到一车，许书途右手扶着人，左手推车往前走。
　　郑同归住的花园小区是就在许书途上班的必经之路上，非大款不能进驻，许书途已经默默给他贴上大款的标签了。

　　这是别人的家。在踏进郑同归房子之后，许书途在脑海里特别强调了家这个字。三室二厅的房子，什么都井井有条，装饰柜上摆着一家三口甜蜜的合照。许书途没什么精力去研究太多，拎着装菜的袋子就问，“厨房在哪里？”
　　郑同归一瘸一拐走过去接过袋子，“你这一路累了，晚饭我来弄，你就别管了。”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厨房挪去。

　　许书途愣在原地，因为他几乎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
　　坐在沙发上等别人做好饭叫他吃饭的待遇。
　　没两分钟郑同归就从厨房里蹦跶出来，“大概是怕爆炸，电没停，天然气停了。今天晚上将就一下，泡方便面吃吧。明天去超市拎个电磁炉回来。”

　　许书途在心里摊摊手，你看，果然是没有闲坐吃饭的命啊。

　　进入末日期以后，太阳升起的时间比平时要晚，许书途坐在窗台上静静等日出。郑同归从卧室一走出来，看到这幅景象，“你想干嘛！”
　　许书途冷不丁被这么一吼，吓得抖三抖，差点从豪华小区无防护亲自然的养花小窗台上滚下去。回头狠狠瞪了郑同归一眼，“看日出不行啊。要自杀的话不急着今天，过几天全世界陪葬，多爽。”

　　郑同归哦了一声，闪身躲进厕所。
　　早餐是泡面加两只蔫西红柿。许书途有种如果剩下这些天要天天吃泡面还不如早点世界末日的感觉，是以吃完之后就主动请缨去超市扛电磁炉。
　　“我跟你一起去。”郑同归说。
　　许书途低头瞟了眼他肿的跟馒头似的脚，“你还是在家好好呆着吧。
　　反对无效，最后郑同归还是拖着伤腿跟来了。

　　拿了电磁炉，又去附近的诊所拿了跌打损伤的膏药，顺便感冒药消炎药一起拿了不少，就返回花园小区了。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从3跳到4的瞬间，灯灭了。
　　黑暗之中，下坠的恐惧感蔓延全身，有人用力抓住许书途的手，许书途用力回握过去。

　　世界末日好像提前到来了。赵朗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这是许书途最后的想法。
　　嘎嘎的摩擦声戛然而止，电梯灯忽明忽暗的闪烁，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过了几十年。
　　电梯开门的叮咚声显得尤其悦耳。郑同归表现得简直不像个腿脚不便的人，拉着还在发愣的许书途冲出了电梯。
　　紧接着是轰隆的坠地声，许书途都被震得耳鸣了。

　　半晌才从生死一线的情绪中爬出来，“耍我们啊！刚买个电磁炉就停电了。”
　　郑同归在他身边喘气，“如果真耍我们，刚才就已经跟着电梯一块去了。”
　　郑同归在他身边喘着气，“手机信号没了，天然气断了，现在又停电了，我看世界末日八九不离十了。”

　　“手机信号没了？”许书途问。
　　“今天早上刚发生的事儿，你没发现？”
　　许书途可算是死心了。不管赵朗愿不愿意，这辈子都没法再联系了。
　　“怎么突然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许书途并没有任何调整表情的意思，“这难道不是世界末日的官方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