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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撒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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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品娘从米缸里搲了半碗米,淘了几次水,才淘尽米里的石头。添柴煮米饭,待米熟了七八分,用竹簸箕盛了一大半,晾干水于木盆里,置于掉在后厨屋顶的三角搁架上,又将木盆里的米汤水重倒入锅里,煮做米饭。待米汤起了泡,盖了锅盖,也不添柴,只等灶剩余的火星把饭煮熟透。洗了竹篓里的野菜,用盐浸渍,再隔了油,撒了野葱花,端出厨房,放在炕桌上,扯了布巾擦了把手,进里屋,珑儿伸了胳膊穿外裳,品娘给系好对襟,穿了鞋。
嚼了杨枝,用菊花浓茶漱了口,品娘端了盆热水,扯了毛巾,给珑儿细细地擦了脸,又让珑儿撸了袖子,把小手指一根根洗得红红嫩嫩的。
母女俩就着凉菜喝了碗粥,吃罢,品娘洗洗涮涮一番,待忙完,挽了竹篮领了珑儿出门,到几户熟识的人家里,收破衣回家缝补,赚点口粮和皮子。寨里的女人都只会粗的伙计,让她们拿针倒不如动刀来得利索,念着品娘手艺好,不少人家都劳动品娘来裁缝。也有那拿了几尺布料的,丢给品娘裁衣再制成成衣,多的边角料也不要,倒便宜了品娘。
品娘收了两户人家需缝补的衣物,一件是领口被鼠咬破的大皮子衣,另一件是要镶上狐毛的棉袄。品娘系紧头上的布巾,拉着珑儿往上陇走,迎面撞到三狗子娘,品娘点头正欲走过,不料三狗子娘拦住,“我家三狗子正缺衣穿哩,大妹子且帮把手,把二狗子穿小剩的衣服,改作小的穿,倒省了我的功夫,我昨白得了袋小米,分点你也是有的。”品娘听此,也惊讶,三狗娘语气不善,倒不知自己哪里白得罪她,况她寡姐李寡妇缝补手艺也不差,平日里倒是愿意给几个外甥缝缝补补,越性倒是琢磨不了她的意思。
珑儿也皱皱小眉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看着三狗娘,三狗娘也不等品娘回话,扭着腰走了。品娘摸不着她的意思,索性也不去搭理,继续往前走,到了一户人家,正好有一妇人拿着皮布料迎来:“妹子可来了,再不来,我也是要去你家的,我等着要做一双靴子,我当家的脚冬日里最是挨不得冷,尺头料子都在里头,你且忙着做,我这里正有一块用不上的旧皮子,你也别嫌弃,好生收着才是。”妇人知品娘不是那等还占便宜的人,兼手艺活好,做的物件活计鲜亮夯实,倒是愿意用点小实惠来换她的活计。
品娘待要推让,妇人也不等她开口一股脑都塞进竹篓里,笑笑就家去了,品娘也只得收了,打定主意帮她做厚实点。品娘打算再走访俩家就归家,又怕珑儿累着,问珑儿要不要抱着走,珑儿蹬蹬往前跑,示意自己不累,品娘担心她摔倒,忙道:“走慢点,可别摔了。”珑儿也不应,撒着腿走。
前头的人家没有什么需要缝补的,品娘牵着珑儿打道回府,珑儿小手老往外挣,想一个人在前头走,品娘怕她挣脱自己,低头握紧她的手腕。
半路上,朱瑛叉着腰闪了出来,这朱瑛倒不是从别处来,却是专门来找品娘的歪,话说这朱瑛也是满肚子的不得志,寨主率众前日里走的,自己几日里忙里忙外上前现殷勤,实指望劫过盆满钵满,也给自己个甜头,当家的虎子忙着布置,眼里哪里顾得她,也没说句热心话,弄得她白着急,上头的大夫人何苗看在眼里,倒也没说什么,只等虎子下了山,使着劲儿折腾她,屋里的活计都派给她做,虎宝的吃食衣裳一律交给她。偏昨日里何苗火气大,虎宝在外头跟三狗家的二小子打了一架,这脸也被挠了块疤痕,何苗看在眼里,虽没说什么,让朱瑛舀了袋小米拉虎宝去三狗家赔礼,其实心里肯定不舒坦,待归了家到底心疼儿子,使唤朱瑛进厨烙了葱油饼,虎宝拿了两个出了门,朱瑛馋的慌,自己关着门捡了个吃,不巧何苗找了虎宝几件小衣,找朱瑛来改的改,补的补,正撞见了,很是刮刺了两句,且越说越火大,朱瑛心里很是怨恨,也不敢表现出,只唯唯诺诺。怪道平日里寨里的妇人都说何苗行事大方,贤良本事,没有那等妇人的小性,朱瑛平日里行事稍有不妥,何苗也当没看到,也没得话说,朱瑛索性由着自己来,大着胆子行事,没了那做小伏低之意,那何苗却捡了机会正在朱瑛兴头上泼水,必要当着众人喝斥两句,弄得朱瑛歇了心思再不敢造次。
在吃晚饭的功夫,何苗寻了虎宝归家,朱瑛做好饭,也不敢先吃,只得等着,饭全凉了也不见母子俩归家,料想必是被品娘母女给绊住了,肚子饿得慌慌的,心里责怪何苗母子俩折腾人,更是把品娘怨了七八分,恨不能跳起脚来骂。
虎宝归了家,也不肯吃饭,拿出耍的玩意玩将起来,何苗在桌上用筷子捡了口菜,进了嘴又吐出来道:“冷了菜,捱在家也不知道热乎。”朱瑛见她脸色不对,只得住了嘴,委屈地端了饭菜进了厨里热去。何苗本就心神不宁,眉头无缘无故跳动,免不了七想八想,更兼看了朱瑛就不受用,难免冷言冷语。
待饭菜热好,何苗也没说让朱瑛上桌的话,朱瑛只得看着何苗皱着眉头捡着菜吃,遇有不合口的直接吐在地上,挑三拣四的,吃了会子就丢了筷子,扶着眉头深思。朱瑛饿的不行,只等何苗丢了手自己好吃饭,见何苗没发话,单坐在桌旁,朱瑛不敢动筷子,只得白白挨着。伺候完了母子俩,朱瑛就着冷菜吃了,满腹抱怨。何苗也是一宿没睡好,做了不好的梦,出了一身冷汗,高声喊了朱瑛起来烧水,洗了一身澡,丢下困顿的朱瑛自睡去,也是翻了半宿的身。
这朱瑛饿的不行吃了冷饭半夜里胃不舒坦,也没睡个好觉,早上起来晚了,赶到虎宝房里,何苗已替虎宝穿好了衣裳,自然是没有好脸色,很是排揎了一阵,朱瑛不敢回嘴,只得生受了。吃罢早饭虎宝出门玩耍,二当家夫人李素花正巧过来找何苗说话,两人进了里屋,朱瑛不好跟进去,闲的无事出门找相熟的说说话,正巧碰到三狗娘,朱瑛随口道:“你家二小子可好哩?昨打架可没弄出伤来?”“怎么没有,脖子上好大一个疤嘞。”三狗娘说到这个,脸上没有不心疼的,谁不知道虎宝力气大,像足了他老子,打起架来是个不要命的,饶是二狗子大他两岁,也没占多少便宜。
三狗娘怪虎宝多管闲事道:“我家二小子只不过唱了几句,满寨里小孩都笑话那个木头呆子,单单二小子说不得唱不得,倒挨了一顿打,往后谁都知道我家的孩子好欺负,谁都来踩上一脚。”朱瑛只听得俩家孩子打了一架,还道是小孩子管不住心性,稍有不和打起来也是有的,不想还跟那家碍人眼的母女扯上干系,遂道:“大嫂子,这可是怎么说的。”三狗娘忿忿地说道起来,原是昨日里晌午品娘母女俩个打寨前过,二狗子和小孩子胡乱唱起笑话珑儿的歌谣,那二狗子最是喜欢嘲弄人的,唱得最欢,不想被虎宝见着,扑上前厮打起来,还是被几个大人拉开的才罢休。
“我说呢,昨我家夫人赶着来赔礼,是为着这么个原由,那娼妇也特猖狂,惯会使唤人的,若我早就骂了去。”朱瑛道。
“我的姐姐,我哪里敢骂她哩,回头寨主岂不要吃了我,谁不知她靠山硬,我顶了天只是刚碰上刺了她俩句,你当我心里舒坦。”
“我就敢骂,她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你看我不骂她一头狗血,什么东西!”三狗娘拉住她,道:“妹子你急什么,你这去了,待你家去了也不要交代不是,这夫人平日里也是维护她的,我姐姐昨日还看到虎宝拿了葱油饼子,给了母女吃,就是昨晚夫人去了也是好言好语,可没听见有说不好的,你可别去找排头。”
朱瑛哪里是她能拦住的,本来心里有气,这会儿听了三狗娘的话,火气腾腾往上冒,心想何苗必是在品娘处受了气,儿子被人挑唆,打架伤了脸,做娘的还要忍着气去赔礼,待去正主家,也没得挑理的,回来拿自己出气。朱瑛越想越是火大,只觉自己遭受的所有不顺,都是品娘带来的,不找品娘出出心里的恶气,是誓不罢休的。拉着三狗娘问品娘的去处,三狗娘见她真要去找品娘的排头,拦了两句道:“你这是何苦来着,快归家去,少些事端吧,何苦白白惹得生气,我刚看到她往上陇走,看着是收活计缝补,你也不必去理她才是”朱瑛也不等她说完,就往上陇走了,三狗娘念了声阿弥陀佛,笑着转身走了。
朱瑛半路里叉腰拦住品娘母女,骂道:“瞎眼的老天,活该劈死这个娼妇,见天出来祸害人,白吃白喝的让人供着,讨巧卖乖的,驱着人行那肮脏事,活该劈死才是!”品娘见她说的不像话,气道:“你说的哪里的话,何必如此作践人。”朱瑛指着鼻子骂道:“说的你□□的话,天底下哪里能找出比你更贱的人,低贱的破落户,活该绝了户,你是趁了谁的势?也把自己当个人看,生就一个克夫相,克死你男人活该孩子没□□,生来就是个哑巴呆子,现在还敢克到你老娘头上,老娘不骂死你才好。”品娘气的不行,生来却不会说骂人的话,嘴唇抖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旁边的珑儿拉着她的手,要走。
那朱瑛见品娘没有回嘴,木头呆子却瞪着眼睛瞧自己,恶声恶气道:“瞪你娘的丧,跟你娘一个损样,不是个好东西,早死了才好,趁早托个好胎,去找个好人家,免得活着害人!”
“你说我也罢了,何必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不知我哪里白得罪了你。”品娘听骂道自己的心头肉,哪里有不开口的。
“有种你这个贱人不生她,我才不骂,只要跟你这个贱人有干系,老娘都要骂,她一个孩子还知道勾人,教人打架,吞别人的吃食,跟谁学的?还不是跟你这贱人的娘学的,老娘做的葱油饼,也是你们吃的起的,老娘喂狗也不给你们吃,只会教着小孩来,骗吃骗喝,肚里生出烂疮才好。”朱瑛嗓门又尖又利,把寨里一半的妇人引过来,围了圈看笑话。
品娘心里气急,浑身发抖,满身张着嘴,却不知从何说起。珑儿握着小拳头,拿头抵着朱瑛的腿,两只拳头挥舞,朱瑛一踉跄,好没防备,差点摔倒,跳起脚来要打珑儿的人,品娘哪里肯,忙拦着,朱瑛对着品娘又打又撕又揉的,却真是个泼妇,撒气道:“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娼妇”品娘头巾被扯下,散着青丝,衣物被揉搓的不像样,珑儿扯了竹篓里的衣裳,挥着手打向泼妇。有妇人看不过去,上前拉住朱瑛,别个妇人也上了前来平息,劝道:“这是骂哪里的话,打哪里的人,都是老相识,谁不认识谁,哪里像仇人似得。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一个寨里的,搞得鸡眼似得。”朱瑛不肯轻易罢休,逮着机会骂过够,嘴里仍是骂骂咧咧,推着拉劝的妇人要上前挠花品娘的脸,几个妇人牢牢拉着她,使着眼色让品娘领着孩子赶紧走人,品娘也顾得不捡头巾,一手挽着竹篓,一手抱着珑儿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