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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制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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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娘经了朱瑛那一遭,回家平复了一会子,检查了珑儿身上,见没伤着,心里才好些,自己身上被挠得青一块紫一块,幸亏自己长得比她高,没让她够着脸,要不然这脸哪里能够见人。珑儿净了手,又端了一盆水,颤颤巍巍递到跟前,品娘接了放置在桌上,珑儿又蹬蹬去拿了布巾,递到品娘手里,品娘湿了布巾弄干,擦拭了伤处,珑儿拿出旧书,坐在西窗旁捧着看,全身心都甚是投入,也不知看的懂否。
连着两日母女俩没有出门,品娘担心朱瑛会找上门来,只让珑儿呆在里屋,珑儿不肯,趁不注意就跑到外间,想着是外间亮堂,看书习字便宜,里屋光线暗,她小孩呆着怪没意思,倒也没有非赶她进里屋不可,只听得屋外有脚步声,催着珑儿躲到里屋去。品娘知那朱瑛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物,平日里见着自己指桑骂槐,也不知哪里曾得罪于她,这会子撕破脸面打将起来,更是没有什么顾忌了,就怕她撂下脸找上门来。又想那朱瑛恐是以为自己与那虎子有什么干系,心里记恨,才屡屡看自己不过眼,又借着昨日虎宝来家里带了葱油饼的事,越着性子闹起来,想到这里,心里不是没有委屈的。
母女俩个关着门做起活计,把前日里收的料子拿出来,赶着时间做。品娘这几年接了不少活计,眼用多了,时不时犯一下眼花,穿针引线这样的活计也不利索,现都让珑儿在一旁帮忙穿针线。品娘先捡了了那件皮子衣,把下摆磨旧的一角用剪了,另一边也剪去,从珑儿手里接过针收了口。捡起稍好的料子缝补在被鼠咬破的领口,眯着眼从皮衣衬里一针一针密密缝,珑儿穿好了手中的针,托着脸嘟着嘴看得仔细,品娘担心针扎了她的脸,从她手里夺过,插在鞋跟上道:“针可不长眼睛,可要仔细了。”说完继续埋头在手里的活计上。品娘收了手里的针,用齿咬断,翻了正面,还没看个究竟,珑儿抢过去,拿眼认真看,眉头微皱着,鼓着脸颊,小摸样别提多认真,品娘笑道:“哪里这快的手,可看仔细了,娘可是哪里弄差了?”珑儿弯着眼睛看着母亲,眼里有说不出来的满意,那破口处补得平平整整,从外看了,哪里能找出补的线索来,品娘满意地接受了,拿手抚了抚,叠好放置一旁。又从竹篓里翻出那件狐狸毛和棉袄,用手梳理了大毛,摸着就知晓毛出得好,细细剪裁,在棉袄上比划,计量如何缝补才周全,待心里有了主意,把裁好的大毛别在领口、对襟、袖口,缝补了,有剩的拼出狐狸的形状,缝在棉袄的腰上,珑儿拿小手摩挲着,说不出的欢喜,品娘见了,爱怜道:“珑儿若稀罕,娘给你也做一个。”珑儿亮亮的眼眨个不停,品娘摸着她的头,暗想若日子每天如此的过,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平生只希望看珑儿亮亮的目光,不愿她受一点委屈。
因想着那做靴子需要费些功夫,一会子半会子也做不好,离冷的季节还有个把月,倒不需急赶工,品娘把竹篓里的料子收起来,拿出采好的芦苇絮,摸着像有点潮,去里屋找出旧的棉布单包了,拿出院子里,趁着日头好晒着,珑儿迈过门槛,跟着后脚出来,帮着要揭开晒,品娘拍开她的手,道:“站到一旁去,可不许瞎帮忙,这天里风大,絮又轻,一摊开,可不被风吹跑了才怪。”品娘把絮团在折好的布单里,一点一点弄均匀,捡来墙角的木材,压在四角才算好。前头的李寡妇拿了布头开了门,看了院里的品娘,也没招呼一声,关了门扭着腰走了。这几日里,李寡妇也不上门拉话,就是进出门见着品娘,也当是没见着,品娘也没去计较,随她去。
二当家豹子的婆娘李素花正巧经过,遇了李寡妇,跟李寡妇寒暄了两句,待李寡妇走远,拐过墙壁进了品娘的门,品娘正整理衣料子,见了她,放了手里的活计,忙着招呼道:“李妹子怎么来了,且坐一坐,我去倒杯茶来。”李素花且坐了,珑儿睁圆眼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缝小荷包,李素花摸摸她的头道:“这个以后也不得了,小小年纪拿针弄线可不是有模有样,倒是传承的你娘的好手艺,老话说计压一人,吃喝不愁。”品娘递了茶,道:“说的哪里话,旁的小孩学针线,可不都是她这个年纪学起,哪里值得夸的,且喝杯茶,野菊花虽不算什么,最是解乏。”李素花接了道:“还是你这清净,我常日里就想着在你屋里坐一坐,怕你嫌烦哩。”喝了一大半茶,咂咂嘴道:“什么东西,到了你手里还就是不一样,我学你拿了这些花啊草啊泡水,哪里有你做的味道,上次我当家的上火,我也赶紧泡了一杯菊花茶,你可别笑,我当家的还没进嘴就给我吐出来,吐了我半裙子,你说我恼不恼。”品娘笑道:“这话我可不敢信,这茶若果真合你口味,我给你包点带回家去。”品娘从荫好的罐子里抓了一把出来,用纸包好,递给李素花,李素花接了,谢道:“可不就等着你的菊花,倒是要多劳费你了,我最是爱喝你弄的味道,真难为你是怎么弄得。”品娘接道:“你要喝,尽管使人来拿就是,哪里需要客气的。”
“我哪里是客气的人,但也不能白占你便宜的道理,我今儿正好带了两尺线头给你,往日里多劳烦你,这线头放在我手里也是白放着,你是晓得我的,哪里是做这个的人,往后还不是要麻烦你的。”李素花从怀里掏出线头来,品娘见各样色的丝线都有,正是自己需要用着的,这几日里准备做几件衣裳,还愁没有线头的,这会子倒是心满意足,十分感激道:“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是,我正愁没有线头哩,正巧是瞌睡送了枕头。”李素花笑道:“可真是送对了,我才欢喜呢,我想着你常日里弄这个,线头必是用得着的,这些线头可都是好的,我都是紧着好线才给你的。”品娘直言多谢。
品娘收了线头,想着给李素花做点什么活计答谢,往常虽也帮她做些活计,但她都是有回报的,也并不曾搭欠什么人情,这会正愁帮着做什么弥补一二。李素花拉开品娘的袖子,见她手腕上的青痕,喊道:“这伤的可不轻,那朱氏下手也忒重!何姐姐也不多管教,纵得她越发没边了,前日里折腾了你,倒不见何姐姐说什么,若是我的人,谁还不给你两分颜面,可你倒是冷眼瞧她,往日里也没少往你这走,闹了这一出,也没见她说句话,可见都是假的,你还是多当心才是。”品娘道:“这都是我不好,跟何苗姐有什么相干,我看她近日里忙得很,精神也短,况我哪里有什么事,被拉扯两句有什么值得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的。”
李素花斜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道:“你是从不说得罪人的话,可并不是你不说歹话,别人就不找你的歪,俗话说人善被人骑,你可不是正应了这话。你得学我,硬气才是,看有那个敢来叫板。”李素花的男人豹子也是孔武有力有担当的人,与虎子拜了把子,俩人亲兄弟似得,遇有事也是有商有量的。李素花虽年轻,是个刚烈的性子,虽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却最是个爱要强的,事事争先的主,你道何苗也是个威风的人物,在寨里颇有威严,一声令下,没有什么不从的,她男人虎子也是听得她的。李素花人际往来如鱼得水,平日里是个爱说笑的主,妇人最是愿意与她相交,很是拉拢了一帮人,在寨里也是个响当当的,因此很是不愿意居于何苗之下,兼对何苗的行事也是看不惯,背地里很是不屑,也没少暗着做打压何苗的事,因此两人很有些不对付,只平日里你来我往笑脸相对,也没有撕破脸面闹出什么好歹来,倒叫外人看笑话。
品娘也只笑笑,倒不好接话,只给杯里添了茶,让给李素花吃。李素花甚是对品娘失望,叹着气道:“我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都没啥想的,我还捣鼓个劲儿?也只给你个省,你隔壁的也是个不安分的,若不是她姐俩个,你哪里还受这一遭。”品娘皱了眉头道:“也多谢你,你不说,我心里也是有数,以后少来往便是。”李素花知晓品娘性子柔顺,来寨里几年都没说过重话,若向那朱氏那般撒泼,那才不够看呢。知她不是个爱嚼舌头的人,对人对事皆不喜作评论,倒是让人没有拉家常议邻里的兴头。
李素花拉了一会家常,托品娘作件风兜帽,品娘正愁不知给她做什么,赶紧应下了,袖了那包野菊花走了。
摸了布单里的白絮,大日头里晒,也轻飘密实了许多,便也收回屋里,捡了夹衣缝补起来,在夹衣里做了内衬,把白絮一点一点缝补进去,放入一点白絮,轧一寸边,要紧密实了才暖和。珑儿晒好了第二次写好的白皮纸,亲手亲脚的搁置好,蹬到娘身边,拿了一小撮白絮,递到轧好边的娘手里,品娘低头扫了一眼,弯着嘴继续忙活。
话说朱瑛是在品娘来山寨的第二年头来的,在户家境殷实的人家为婢女,本身没脸没皮好吃懒做的人,行事说话没的章法,主人家本有不喜,后拿了错处发卖了,那牙婆子买了不少被主人家便宜发卖的奴仆,想着若是卖了别家,近处人家知根知底的是不会轻易买的,且又卖不了好价钱,便打着送往北地卖个好价钱,岂料路过赤脚山的半路遇到这伙强盗,被打劫一空,虎子见朱瑛模样标致,收做小的,何苗也是个大方人,拿了劫回的东西置了酒桌请了寨里的各家各户,弄得热热闹闹的的,那朱瑛见人人把自己当回事,倒也去了委屈愿意长长久久,起初难免谨小慎微,因在原先的主家知得不少大妇抓了错,对小妾打骂折腾的,待不久怀了身,何苗虎子没有不喜的,都想着生了粉嫩的姑娘才好,虽二人只有虎子一根独苗,却喜欢像珑儿那样模样标致的姑娘。虎子想着朱瑛摸样好,生个女儿模样必是不差,每日里喜的无可无不可的,朱瑛本就是轻浮的人,见人捧着哪有不飞起来的,整日里要吃要喝的,穿衣戴首饰的,何苗倒也都满足直说有什么想的,尽是说来才好。
却有一日,何苗到品娘这来躲清闲,随口问道妇人生育话题上,品娘想着她关心家里的小妾,因知晓点医理便也说些妇人忌讳,说道鱼腥草虽是常人可以食用,怀了身的妇人却吃不得,何苗打起精神问缘由,品娘道捡了山头满处的鱼腥草吃了,妇人极易滑胎。何苗又问小孩吃了可有妨碍,听品娘说无碍才放下心来,笑说虎宝最是爱吃鱼腥草做的油饼,一直嚷着要吃,过几日倒可放心做给他吃。
却说过了三日,虎宝耍刀得虎子的夸赞,何苗奖励给烙油饼吃,把虎宝喜得窜上蹿下,遣人去山头采了一篮鱼腥草,在厨里做了,何苗另让人去厨里嘱咐灶上的师傅,这饼朱瑛吃不得,这师傅本是专门给朱瑛请来的,因她怀孕后,吃饭挑挑拣拣,嫌味道不好吃不下,何苗索性派人下山请了手上活计好的师傅专门伺候。这厨房离的朱瑛的厢房近,朱瑛在屋里早就闻见了,等着送来,岂料半天也无人送,倒是听得虎宝进厨里拿了吃,忍了半天朱瑛还是扶着腰起了身,哪里料得拿掌厨的师傅说夫人不让自己吃,朱瑛自打怀了身,吃的哪不是紧着自己的,这回听了也没罢手,锅里剩的五个全捡了装了盘子拿进屋里,关了门吃起来,硬是全吃进肚里,也不怕撑着。半夜里肚子疼起来,当晚就流了。
满寨的妇人都笑话朱瑛贪吃丢了肚里的孩儿,就是何苗虎子夫妇俩也是埋怨,没给她好脸色,更别提安慰,品娘听说她因吃了鱼腥草的油饼导致滑胎,在家左思右想,也坐不住,用红薹草染红了的十个鸡蛋装了蓝,抱着珑儿去探望。这朱瑛掉了肚子,只得何苗使了个丫头专门伺候,再也无人搭理,掌厨的师傅也遣下山,吃喝没人调理,脸色黄的没生气,见了品娘以为她来嘲笑自己,火气也来了,跳下床指着品娘骂,把几日积攥的火苗都冲着品娘发了,品娘也无从说去,放下篮子走了,朱瑛操起篮子,把鸡蛋摔得稀巴烂。被何苗夫妻知道了,何苗嫌她不识大体很是骂了一顿,虎子若不是何苗拦住要撵了去,倒是让朱瑛把满腔仇恨都对着品娘,平日里没少找她的麻烦。这是前话,倒也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