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潮汐》易栎

7、梅盏刀客（2）

　　也许电视剧和小说并不全是编的，现实也许就是狗血的组成体。不知愁的少年却偏偏认为颓废和堕落就是成熟的标志。
　　投影出来的强大。
　　============我是作者废话感叹分割线=========
　　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漂泊天涯的江湖猎人遇上了深宅大院的大家闺秀。
　　每晚月过东墙，他便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带着酒。
　　年少的他嗜酒如命，觉得有了酒就有了天下，既可以壮胆，又可以浇愁，可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年纪轻轻，品的就是那一份自觉的成熟。
　　他还记得那晚的她，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装扮，合着规矩裁制的，并无半分出挑，也不小气。头上斜簪一朵玉梅，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在月光朦胧里，轻尘脱俗。
　　她不曾陪他饮酒，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痼疾，大夫说，不得沾酒半分。她还对他说，你也不要再喝酒了，那不是好东西。
　　她教他品茶，用新采的梅花上的雪水泡的新茶，清香淡雅。可是他咕咚一口，连茶叶吞进肚里，抹了把脸又抱起心爱的酒坛，还是这样更酣畅淋漓。
　　她打趣说，听得多的都是江湖人士如何潇洒出尘，你却独不一样，学不会半点斯文。有两句词，倒是正合你我。她淡淡地笑了笑。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只是他不是赵明诚，她也不是李清照。
　　这阕词他只知其音不明其义，连是哪几个字都认不全，更不会月下吹笛、琴瑟和鸣，他只是个漂泊在江湖的刀客。
　　我不懂这些，我是个粗人，不曾读过书，也不赌书。
　　是啊，我知道你不懂，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懂。
　　她坐在他旁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说。当时只道是寻常。
　　的确是寻常。他后来才懂，在她死后。
　　那一夜，仍旧在朦胧的月光下，她从闺房里抱出了一个稀罕匣子，她亲手开启那只精致的小匣子，拿出里面的小木桶，奇异的酒香喷薄而出，泛着淡淡的葡萄味在空气中肆意开来。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酒，血红色的甜腻，像是开盛了的杜鹃。
　　“这是从西域远渡过来的葡萄酒，可是稀罕什物，我从父亲那儿要了一桶。你这么爱酒，不想尝尝么？”
　　“你不是不能饮酒么？”
　　“我只是身子弱，饮酒恐伤脾胃，又不是沾酒就死。”她拿出青铜酒樽，低头浅笑，斟了一杯美酒，“我难得向父亲开口要什么东西，他就我这一个女儿，难道还不肯给？”
　　血红的葡萄酒在古老的青铜樽杯中回旋，红得触目惊心，饮酒如同饮血，竟让他凭空生出几分豪气，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下这绝世美酒。
　　指如削葱根，轻轻按住：“这酒可不能让你白喝。如此美酒，你总得付出一个代价，你先想好，愿不愿。”
　　“什么？”
　　“娶我。”槐树下，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光，让他想起了初见的那天黑白分明的眸子，“喝了它，我愿意跟你浪迹天涯，但是我父亲一定会派人追捕你，你可敢？”
　　“我本来就是通缉犯，何曾怕过官府？只是倘若以后天下之大怕是没有我们容身之地了，举步维艰，你……”
　　“我不在乎，”她步步紧逼，“但是我不想过杀人见血的日子，你可愿意为我隐退江湖，从此做一对平凡夫妇。”
　　“这金衣玉锦的生活你……也不要了？”他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只要以后你戒了酒，不要也罢。”
　　“我会戒的！不动刀，不饮酒！只要你嫁给我，天下第一我也不要了！”他叫喊起来“借酒消愁，有了你还有什么可愁的！我都听你的！”
　　他举起酒杯，却被她夺了去。
　　“这杯酒，我先喝吧。我一生没沾过酒，自己成亲，总得要满饮此杯吧。”她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抛在地上，响彻在空荡的庭院，连绵不绝。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她说。
　　庭院的大门却突然大开，卫兵冲了进来，四周的火把将他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呼喝声震耳欲聋。
　　她倒在他的怀里，嘴角有细细的血丝。
　　“父亲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我骗了你，这杯酒不是我求的，我向他求的是你的命，可是，他不肯给。”
　　“你要记住我的话，天下人都要你死，我也要你活下去。连同我的一份，一起活下去。”
　　她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离开了这座城镇，什么都没有带走，也什么都带不走，带不走案头的梅花，带不走满园的月光，带不走欢声笑语的庭院。
　　他背着大刀，怀里揣着一只瓷盏，曙红里子黑釉面，烧进了她的骨灰，也烧尽了他的旧时月色。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樊摘。怎么半杯苦茶也能让人烂醉如此？
　　连个正经师傅都没有的他偏偏记住了这阕词。曾听她唱过太多遍，像是一缕杜鹃的啼叫缠入五脏六腑，她的容颜永不重现，她的声音到死也忘不了。
　　从此，他不再饮酒，只是端着这只盏，无色的清水却仍幽芬满溢，是那一缕无端暗香，透骨萦绕。
　　他渐渐开始相信。也许她真的是梅花仙子。纵使零落成泥碾作尘，依然香如故。
　　江湖路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是终点。
　　梅花初绽的寒冬，一枝梅花在大雪中开得伶仃却孤傲。他盘膝坐在树下，一身是血，一身是雪。大刀就斜插在脚边的雪里，但他已经站不起来。
　　江湖从来不缺天下第一。眼前这个少年，下一代的天下第一。
　　他抬眼，平静地望着对面的少年，他不恨他，甚至有一丝感激。“有酒么？”
　　少年闻言惊讶。他从来不饮酒，江湖人都知道，他的剑法与酒相冲，可是事到如今，谁还管那么多？
　　少年解下腰间的酒囊，恭恭敬敬地为走到尽头的刀客满上一茶盏的酒。
　　剑客一口饮尽，把瓷盏抛向空中。尚在半空的瓷盏，忽然清脆地爆开，像是受不住严寒的煎熬一般，洒落在雪地里，片片嫣红。一丝白烟混着暗香从梅下弥漫开来。
　　远远传来曼声轻吟：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