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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梅盏刀客(1) ...

  •   他是天下第一刀客,可是江湖上都知道,他从不饮酒。
      天下第一是什么?天下第一是刀头舐血有今天没明日的,是刀光剑影里承载的火与屠杀。在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的过程中,他也的确如此,始终扮演着顶尖刀客的角色,勇猛威武,雄健有力,刀法自然也是一流,杀人不眨眼。一脸的络腮胡子更是江湖人对刀客的标准画像。
      让人同样无法忘记还有一只瓷盏,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只瓷盏,红里子黑釉面。却被他贴身收藏着,并不是用来饮酒,乌黑发亮的黑釉面上盛开着点点梅花,配着被时间磨蚀的痕迹,像是娇柔的花朵不胜风刀剑霜似的,晃晃悠悠地飘零着。梅花之美,便在于艳丽与孤寒之间。若那黑釉面上飘落的白梅真是鬼,也该是少年早年遇到的多情艳鬼。这只盏,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清玩。然而如此雅物不在名士案头,却偏落入了只知舞刀的莽夫之手。
      他的确是个莽夫。自小在乡野长大,大字不识,这辈子除了刀柄没握过别的东西——唯一例外的便是这只茶盏。
      谁不知道江湖人过的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所以江湖人也大多潇洒,每次拿人命换了银两,就大摇大摆地走向灯红酒绿的大小酒楼妓院,谁知道明天还有命去享受;最好的美酒,最红的姑娘,不醉不归,奢靡至极。
      城外荒郊,冷月光照着半盏荡漾的清水,生满老茧的手指缝里,一朵梅花在月涌泉绽下悄然开放,像是从五根手指上伸展出来一样,妖冶却清丽孤傲,一缕幽香就这样荡漾开来。他孤立在荒郊野地的冷月之下,半眯着眼睛一口口喝完了从路边小摊讨来的茶水。赶着收摊的伙计用剩下一点油磨星子的残茶打发他走,可是尝在舌尖,却有种抵死的缠绵,化入五脏六腑。就像站在一树梅花下,似暖还寒的春雪细细落下来,拂了一身。
      江湖人说,多亏了这神奇的瓷盏,即使是清水,盛在其中也能染上淡淡的梅香。若用来品茶,再劣的陈茶粗叶也变成仙品无双。
      江湖人还说,他从不饮酒,因为他这门武功与酒性相冲,一饮,就破了功。
      其实,这世上能醉人的,不只是酒。
      腰背大刀的汉子站在月光里,刀口血痕犹湿,像是茶盏的朱红里子。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樊摘。
      怎么半杯苦茶也能让人烂醉如此?
      半盏残茶被撒入茫茫夜色,男人粗犷的声音吟咏着姜夔的暗香,惊起一只诡异的老鸦。
      “呱——”
      她是知府衙门、富贵无忧的深宅大院中娇养的小姐,生在雪落梅开的季节,于是闺名里也有个梅字,闺房里的案上供着梅,墙上挂着梅,连衣上也绣着梅。爱梅成痴。就连下人都说他家小姐带着一股子梅花的暗香,若有若无似往似还,在她身畔散不去却捉不着,如同雪地里初放的梅蕊,从里透了出来。
      大家都说她是天女下凡,身有异香。
      可是她终究只是个寻常的闺中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甚至连大门都不曾踏出过。
      他坐在知府衙门的屋瓦上,一身夜行服、背着大刀,将轻纱的月光披在身上。他就从对面半开的小窗里看到了她。那时的她正就着油灯举着笺纸,轻吹一口气,莞尔一笑。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才写了半阕的笺纸忽的被一颗石子弹破。她从窗口中探出脑袋想看个究竟,凝霜的月光下,看见了他。模糊的身影箕踞在瓦上,举着一只酒坛仰头酣饮,烈酒自口角淋漓流下。他掷开坛子,冲她扬了扬刀:大小姐?我是来杀你的。
      酒坛里的一滴酒,溅在她手中的诗笺上,渐渐洇成一朵墨色的梅。她抬着眼睛望着他,并不害怕,不哭,不喊,也不叫人,就连捏着的笺纸都没有一丝颤抖,居然比他还冷静。感觉恼怒的他弹刀而笑——自以为那是“狞笑”,恶狠狠地——他刚做完一票买卖,在她父亲的城里,到处张贴着通缉他的榜文的城里——他得意的很,想借着酒劲吓唬一下知府的女儿。
      他以为她是他手中的猎物,却不知道他才是她手中的猎物。
      腥风血雨的戾气敌不过她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
      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脸红的模样,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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