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文翊

2、第二章：空留马行处

　　辛尘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后，就觉得此地不能久留了，他们随同这一批白族人，火速地往西边逃窜。
　　女子和孩子们都坐在雇来的马车上，其他黑衣人仍蒙着面，躲藏在马车周围行进，并不现身，而阿旺叔运起轻功走在马车最前面，陈苍壁拿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驾着车。
　　就这样连夜奔逃了三天三夜，除了下车去小档口买吃食，他们没有停下过。
　　阿旺叔觉得他们行的是小道，而且已经赶出去两百余里路了，也没有发现后面的追兵，打算去下面那个小镇休息下了。
　　天色渐暗，他们一行人刚踏入凤凰镇地界就着实感觉到了不对劲。
　　刻着“凤凰镇”三个大字的牌子早已褪去漆色，斜斜地挂在牌坊上面，几阵诡异地旋风卷起，尘埃满天，直熏得阿旺叔睁不开眼，马儿也被惊地前蹄高抬，在陈苍壁的鞭打下停了脚步。
　　辛尘这几日心中有事，又舟车劳顿没有歇息好，此刻不停在马车内咳嗽，让陈崇雪看着万分心疼。
　　另外的两个少年高琼和高长寿也是没有换过衣饰，只不过阿琼是悠闲地闭目养神状，似乎意识不到他们是逃难，而长寿是眉头深锁状，跟辛尘面上的忧思一般无二，只是不知道所忧思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掌柜的，这些银子你收下，给我们三间上房，在准备一桌酒菜。”
　　阿旺叔踏入凤凰镇中唯一的一间称得上是客栈的地方，豪气地吩咐道。
　　掌柜是个佝偻又黝黑的小老头，眼睛小的就快看不见眼珠子了，他行动迟缓地带着路，不时四处张望，似乎有些谨慎小心地过了头。
　　客栈里零零星星两三个吃饭的，均是压货的伙计模样，桌面和地面都积了一层灰，似是无人问津了很久。
　　高琼皱着眉头跟随着一众人坐下，细细打量起客栈的环境来。目光扫过趴在桌子上精神萎靡的陈崇雪，突然双眸一亮，闪身来到她跟前，也学着她的模样趴在桌子上，逗趣道：“姗，你今晚跟谁睡啊？”
　　陈崇雪疑惑地转过头，看了眼高琼，自从认了兄妹，她就唤他作二哥哥，唤长寿作大哥，于是嗫嚅着答道：“二哥哥，我自是跟娘亲睡啊。”话间，似有不耐，话毕，转过头去，不理高琼了。
　　高琼见着没趣，嘴角坏坏地一撇，开始挠起陈崇雪痒痒。
　　“哎呀，二哥哥，你住手啊，要吃饭了！”
　　陈崇雪娇嚅的声音顿时在客栈里响起，两个孩子追逐打闹的样子，霎时给这间客栈增添了不少活力。
　　辛尘和陈苍壁皆在思索，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陈崇雪仍穿着粉色夹袄，气喘吁吁地冲出了客栈门外，身后便是紧跟而至的高琼。
　　女娃亮晶晶的双瞳还没来得及眨眼，便看见勒马停在客栈前的异域打扮的人伸刀便刺向自己。
　　“啊！”
　　女娃一声尖叫，终于惊动了那桌人，此时她已经被一个回旋揽入了高琼怀中，后者剑眉微凛，总是举重若轻，神色泰然，少年老成的人，如今也面含怒色，拿自己的背朝着外间，将陈崇雪紧紧地护在怀里。
　　“二哥哥！”
　　女娃眼睁睁地看着那堪堪划过高琼左臂一角，劈下去几缕碎布掉落在地，心中又惊又急，抬头去望他。
　　看见女娃担忧的眉眼，少年欣慰的一笑，额上冒出几缕汗珠，拿手抚了抚陈崇雪的脸蛋。
　　他这笑，当真好看……
　　女娃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刻，听见娘亲和爹爹全部出声赶来。
　　于是乎，客栈间便又起了一场大战。
　　待隐着的黑衣人把异族人赶跑，躲在房间里的陈崇雪他们才探出头来，她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道：“哎，活活饿死我了。”
　　辛尘和高长寿，高琼他们对视了几眼，相视而笑。
　　晚饭间，几人面色疲倦，孩子们也不再打闹。
　　“阿琼，你是识得功夫的？”
　　发问的是陈苍壁，他日间见他护住陈崇雪的步伐与招式，似乎是受过武学基础训练的。
　　坐在对面的高琼捞开挡住双腿的下袍，微笑道：“犬子不才，只不过前几月才跟师傅比划过几招。”
　　才几个月就能习得这种身手，陈苍壁心下微叹，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在说笑还是真真是武学奇才。
　　“苍壁，你的手，可有好转？”
　　辛尘担忧地朝陈苍壁望过去，他们中间隔着陈崇雪，也拿滴溜溜地眼睛询问她的父亲。
　　陈苍壁对她们宠溺的一笑，扶过妻子的肩，安慰道：“好多了，你们放心吧。”眼睛又回应陈崇雪，后者甜甜地笑了，点了点头。
　　一顿晚饭，终于多了些和和美美的气氛，众人吃饱喝足，各回各房躺下了。
　　一家三口挤在一间上房里，陈崇雪很快如往常一样入睡了，呼吸平稳。她的父母开始细声商量起事来。
　　“辛尘，你老实告诉我，那两个孩子是什么人？”
　　“苍壁……我答应过阿旺叔，谁也不能说的……就算是你……也不行。”
　　辛尘有些为难地看着陈苍壁，这几日他也受了伤，又熬夜，面色也不好，心下顿生爱怜。
　　她抚着他的额头，叹气，他抓着她的手，吻了吻。
　　“将来，告诉她她的身份。”
　　陈苍壁拧着眉，看了眼熟睡中的陈崇雪。
　　辛尘面上微愣，垂下眼睑，看不见眼里的神情是什么，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着火啦！着火啦！”
　　突然一阵大喊，惊动了客栈房内所有的人。
　　“半夜三更的，哪里着火啊，嚷嚷什么！”说话的是白日那几个吃饭的压货人。
　　另外两间上房的阿旺，高琼和高长寿也披衣出了门，几人和陈苍壁对望了一眼，阿旺叔立刻去马厩拖马。
　　就在此时，呼哧呼哧几声，燃着火星子的弓箭齐齐射入客栈内，于是本就不多人的客栈里，小厮和客人们乱作一团，皆往外奔逃。
　　“苍壁！”
　　辛尘叫了一声，眼看着火势渐大，他单手挥剑，挡着更多的火箭袭来，走在他们身前，而客栈的木质走廊和楼梯就快要被烧断。
　　阿旺叔已然护着高长寿跑出了客栈，两人满面灰黑，紧张地望着客栈内。
　　一个旋身，陈苍壁把怀中的陈崇雪抱着跳下了一楼，后面的高琼也示意辛尘扶着自己，随后跳下。
　　高琼环顾四周，叫道：“不好，横梁快断了，快走！”
　　辛尘刚抬头，还没来得及将视线收回，只听轰隆一声，陈苍壁的身影已经淹没在火海里。
　　“苍壁！”
　　撕心裂肺地女音在暗夜里响起。
　　“姗儿！”
　　身后是少年急迫地破空呼喊。
　　他四处张望，面色焦急，在陈苍壁倒下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一个黑影被抛了出去。
　　高琼三步并作两步，扶起还在原地挣扎不愿走的辛尘，飞身闪出了客栈。
　　雪花，一丝丝，一缕缕，从深不见底的暗夜深处飘落，打在高琼脸上，他右手紧握的镂花短剑此时抓的更紧了。原本无害而澄澈的双眸，此刻变得机警如猛兽。他环视了周围一圈，不远处的异族人还在烧杀抢掠。
　　俊眉深锁，直到自己的左手被一个冰冷的小手握在手中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星目里那种往日的星辉逐渐恢复，他欣喜地叫道：“姗儿！”
　　陈崇雪被陈苍壁扔出来的瞬间摔在了堆满积雪的灌木上，没有怎么受伤，她匍匐着躲过异族人的搜寻，直到看见了跳出来的高琼和娘亲。
　　满身脏物，头发蓬乱，往日粉嫩的小女娃此刻双眸无神，她看着已经熊熊燃烧到好像快要崩塌的客栈，半晌，哭喊了一声：“爹爹！”
　　她擤鼻涕，拿小脏手摸了摸脸，顿时一片乌黑。
　　看着往日活蹦乱跳的小精灵现下失魂落魄的样子，高琼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蔓延。
　　“走吧，姗儿。”
　　“我不！爹爹！爹爹！”
　　小女娃粉拳猛挥，使出吃奶的劲打着身前已经比自己魁伟许多的少年，少年俊眉微皱。
　　不远处倒在雪地上的辛尘一脸的茫然与哀愁，嘴里喃喃：“苍壁……”
　　火光倒影在她秀丽的眸子里，似乎变成了一头怪兽，明明身处白茫茫的雪地，却仿若置身炙热的岩浆火海。
　　泪痕在她面上已干，她站起身，坲开身上脏污的雪渍，深吸口气，看了眼前面相偎着的少年和女孩，后者已经哭得嗓音嘶哑，泣不成声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兀地响起，刚刚在客栈里已经逃出的客人模样的那三人骑马而来，掠过高琼身边，趁不注意，捞起他怀着的小女娃就绝尘而去。
　　“姗姗！”
　　“姗儿！”
　　“娘亲！二哥哥！”
　　紫衣少年目中含恨，一个跃步，飞身上了挟持陈崇雪的那匹马上，开始与骑马之人较量起来。
　　茫茫雪夜，映在辛尘眼中，只余下马行处的蹄印，啼嗒啼嗒啼嗒，那踏踏马匹奔驰之音，刻在辛尘心里，像一颗被忍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