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文翊

3、第三章：幽并游侠儿

　　第三章：幽并游侠儿

　　三日后……
　　马车骨碌碌的在雪地里压出一条条规律的褶痕，坐在囚车里的是一名双眼无神的粉袄女娃和一名眉头深锁的紫衣少年。
　　他们像是特别优待的俘虏，单单地跟别的囚犯分开了坐。
　　要说蒙古兵真的俘虏了谁，也不过是些良家妇女以供淫乐。因为……男丁们早已惨死弯刀下。
　　这一支蒙古兵走的全是山路小道，似乎是故意向着三天前那个荒凉凋敝的凤凰镇去的，烧杀抢掠了凤凰镇后，虏了他们去，这一路除了避开南宋士兵，也没做过别的事了。
　　高琼思索着这种奇怪的巧合性，目光幽幽地望向不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现下他们这一行马车已经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山头，领头的那个正是那日住店打尖化妆成押货人的其中一个。高琼只听那些小兵们唤那人作“阿昆”。
　　那日他们一行人完全忽略了那个客栈的异样，现在想来，倒好象是铺天盖地的一张网，牢牢地锁住了他们，由不得他们半点的退却。
　　一股奇香的烟草烧焦味道飘了过来，几个蒙古兵围坐在冰雪融化，露出一小片茸草的地方生火歇息，这股奇香的烟草味也渐渐入了他们的鼻。
　　除了阿昆，其他蒙古兵的面上逐渐呈现出一种与往日的机警，残忍不符的陶醉迷乱的劲，接着开始四处游散开来。
　　阿昆立刻捂住口鼻，抓紧手中弯刀，眼神往那终于出现的烟草气味源望去，他圆睁着的眼睨着来人，只见那摇摇晃晃，口中念念有词的男人手中吊着一支类似竹笛的中空杆子，杆子的一端正冒出缕缕青烟，就是这烟，使得蒙古兵们神色迷乱，心智失常。
　　阿昆拔刀跳在那装扮似乞丐的汉族男子面前，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只见那一副乞丐模样的男子抬起脚底板抓了抓脚丫子，将那竹管子含在口里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一口白烟，烟雾直打在那蒙古兵身上，后者立刻退开三步，咳嗽了两声。“我当是什么宝贝……”
　　乞丐抬起头，高琼和陈崇雪终于看清了来人，那是一个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一双吊角眼，塌鼻梁，薄嘴唇，一颗大大的凸痣镶在嘴角，更是破坏了不少美感，头发用杂草束在头顶，多余的杂毛在风中晃荡，穿着一双破烂的草鞋，那副衣衫褴褛，却还自诩风流的模样，让两人面面相觑。
　　很怀疑他是如何徒步爬上这么高的山的，更何况一路都在下雪。
　　他那温润好听的嗓音却与这人的打扮和长相截然不相称，乞丐继续不疾不徐道：“结果是一箱子□□！”言毕，拿眼角扫了一眼那三辆囚车，眼光路过陈崇雪她们那辆的时候，微微变了变，却还是收回视线，泰然自若地又吸了一口竹管子。
　　另外两辆囚车关着的女子们都不满起来，立刻骂骂咧咧开来。虽然一路上她们受了许多苦，还饱受这些蒙古禽兽的鱼肉，但是她们早已忘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逐渐适应了这种强迫式的关系。
　　“不就是个破乞丐嘛……老娘跟了兵哥子到了那大草原上还不是吃香喝辣……”
　　“就是就是……打哪来的乞丐啊……不识好歹……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
　　还有的竟然伸长了手到外边，寻摸着路边的小石子，向那乞丐砸去。
　　高琼的面色微变，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觉得身体有何异样，不由觉得惊奇，便礼貌地向那乞丐拱手道：“这位丐侠，不知来自何门何派，若得您今日相助解救在下与舍妹，在下来日定当上门亲酬，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良妾美酒，应有尽有。”说完，还魅惑地一笑。
　　乞丐瞥了高琼一眼，似乎打了个抖，声音也不似往常那般悠然自得，“小少爷多礼了。我沈六侠自诩不是什么风流名士，也不是什么江湖豪侠。路见不平的事我见多了，但是从来不插手。我也就是缺了几两银子买个还魂草卷卷，嘿嘿，好说，好说。”那自称沈六侠的摸了摸脑袋，居然笑的有几分憨直。
　　陈崇雪一双大眼睛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心情抑郁了好几天，现在看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儿，自是来了兴趣，巴巴地跑到囚车的另一边，小手握着囚车的杆子，大声道：“沈叔叔，沈叔叔，我的好叔叔，你若是把我从这里放出来，我保证你日日都能嚼着那还魂草，做梦都能闻着那香气儿睡着。”说完，还向沈六侠眨了眨眼。
　　沈六侠无奈地干笑了两声，看着那粉雕玉镯，两眼炯炯的女娃，心下有些怜意，于是靠近了两步，对女娃道：“小女娃嗓子真甜。你若是拜了我沈六侠为师，我就立刻把你给放了。”
　　小女娃听后认真地皱了眉，似乎在思索那侠丐说话的可靠性。
　　高琼看了一眼陈崇雪，嘴角微微扬了扬，正要开口，却听见有一紫衫女子破空踏步而来，似是轻功了得，她尖利的笑声响彻山谷，在这种萧瑟的冬季日暮之时，显得有几分诡异。“哈哈哈……沈六，你这个痞子，又来骗小孩玩儿啦……”
　　紫衫女子头罩着幕离，让人看不清样子，但身段凹凸有致，似正是妙龄。
　　女子似乎正拿眼神睨着高琼和陈崇雪，后者虽然还是个孩子，却也感受到了这种目光的不善，不由得撅起嘴，瞪着面前的紫衫女子。
　　“哈哈哈……这倒真是个难得的晶莹剔透的女娃子…………”
　　女子伸出涂满丹蔻的纤纤素手，用力地捏了一下陈崇雪的脸蛋，后者粉嫩的肌肤上，迅速地红了一片，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此时，高琼也有些不满地抽身护过来，挡住了那紫衫女子的手。
　　“哈哈哈……本想成全沈六你这个呆子，让这女娃跟了我学艺，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有了护花使者了。”那护花使者四字似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的，那里面的深意听着连高琼都皱了皱眉。
　　“哼……那就不怪我摧残了这朵嫩花。”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紫衫女子皓腕一转，灵巧地伸入囚车中，在陈崇雪惊吓下还没来得及闪躲的双眼之中，前额之上死死地按出了一朵梅花印儿。
　　也不知道紫衫女子使得是何功夫，疼得陈崇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高琼原本一路上都在蛰伏着，本就算计着故意让蒙古兵活捉，好带他去他想去的那里，虽然跟着了一个小拖油瓶，但也不失为完满了他的计划，哪知道半路杀出了这么两个鬼灵精怪的人，此刻也由不得他犹豫，他一个起身，想拿双手抓住紫衫女子的肩，后者轻蔑地冷哼了声，似乎是故意放慢速度让他去抓，结果身子柔若无骨地一缩，哗的一声就退出了高琼可以够得着的范围，弹开几步远，像一个女王似地居高临下地睨着高琼。
　　“少年……我劝你早日归去。”
　　高琼听着这女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不禁怔愣，正想冲破囚车冲上去询问，却发现那女子早已消失在日暮的余辉里。
　　而这边，似乎是和紫衣女子一伙的沈六侠也若有所思地收起了他拿在手里吸食的那竿竹管，一颠一颠地朝着来时的路下山而去，嘴里念叨着的声音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高琼和陈崇雪的耳中：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高琼还在那诗的余味中久久出神，就听见刚刚还因为疼痛在放声大哭的陈崇雪，突然欢喜地一叫：“二哥哥，你看！锁开了。”
　　高琼循声望去，只看见锁着他们的这个囚车的大铁锁的锁孔上插着一根杂草，他拿手一晃，哐当一声，锁应声落下，把雪地的积雪还砸出了一个坑。
　　高琼若有所思地回忆着那日暮下远走的丐侠的背影，神色复杂。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推开囚车，抱着陈崇雪下了地，飞快地朝着下个山头进发。
　　留下已经逐渐恢复神智的阿昆和那些蒙古兵，以及两车吵哄哄的女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