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31、知君深情不易（上）

　　一路盘旋上了参天古木之上，古木树冠之中玄机颇多，隐蔽着的竟是一座古老的村落。
　　珍珑领着玉青二人叫了一家竹屋的门，开门的是个大腹便便却眉目秀美的女子，她见有生人来竟也没有任何不安的神色，精致的眼笑得眯成了一枚窄窄的月弯，莹润的唇边也是勾着的。
　　“阿青，你回来啦。”女子温柔地说道，声音柔和入耳如流水涓涓，又轻又软。
　　珍珑轻轻应了一声，随即介绍道：“这两个人是我蜀山的师侄，找不着路回去了，又有人受了伤，在咱们这住一宿，明日我送他们。二位贤侄，这是我妻子阿秀。”
　　玉青二人正要告礼，却听阿秀笑吟吟地道：“好了，我不懂你们蜀山的规矩，到了我这儿便入乡随俗好了。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便叫我阿秀姐吧。”
　　青石愣了愣，却是玉书反应机灵地道：“玉书与青石师兄叨扰了。”
　　“哪里的话，进来吧。”
　　玉书扶着青石入了房门，却见屋子里漆黑潮湿。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蹲在墙角玩着石子，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觉得他孤寂得紧。
　　阿秀掌了灯，招呼墙角的小孩来见过两位客人，小孩轻哼一声却冷着脸收了石子进了里屋。
　　“两位弟弟…真不好意思，小宿他就是这样…嗯…害羞。”阿秀一脸歉意地道，“你们随便坐。”珍珑却从她身边轻轻扶着她坐下，两人靠得极近，感情不错的样子。
　　珍珑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低语了几句什么，便起身赔笑道：“两位贤侄，我先失陪了。”起身入了里屋。
　　“师伯自便。”两人起身相送。
　　“青石阿弟与阿青一般，名字里带个青字，可真是凑巧。”阿秀温柔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向青石说道。
　　青石身子微微一僵，手心也出了些冷汗。玉书悄悄握住他的手，向阿秀笑着转移话题道：“阿秀姐这是要给师伯生个小棋圣了？”
　　阿秀嘴角携着一抹柔和的微笑，柔声道：“若是个男孩，我倒不希望他跟阿青似的当个什么蜀山棋圣…整天踩着剑飞来飞去的多累。我也不要他学村里的什么蛊术，这青木居有女娲娘娘佑着呢，不怕那些妖魔。做娘的只想让他安乐一生，当个好人。老老实实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要是喜欢了哪家姑娘，我便随着他爹去给他提亲。他要是能给我们添个小孙子那自然是更好了…”年轻的母亲说着对自己孩子未来的幻想，整个屋子只剩下她温婉的声音与泪水划过脸颊的轻吟。
　　“若是个女孩…”门外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她整个人似乎都是非常温暖的。
　　玉书扯了袖子为青石悄悄拭去泪水，手里握着的是他冰凉的手，无声地安慰着他。
　　青石表情没有变化，鼻尖却悄悄地红了。泪水濡湿了覆着双目的衣巾，沿着空虚的眼眶轻轻地划下带红的痕迹。
　　“师兄…师兄…别难受了，眼睛还没好呢。”玉书谨慎地传音道，一边心疼地擦着他脸颊上的泪痕。
　　“青石阿弟这是怎么了？”阿秀担心地蹙起眉头，正要起身来查看，却被玉书先一步出声阻道：“师兄许是听见阿秀姐的话想念家中母亲了，师兄自幼上山对她老人家总是想念得紧的，不碍事。”
　　阿秀皱着眉缓缓地点头道：“想念亲人乃是人之常情，不如你们回蜀山之前去瞧瞧她？”
　　“是，明日一早我们便回蜀山给师兄疗伤。等师兄伤好了，我便陪师兄下山去看她。”玉书淡笑着看着自家师兄，话语之间携着一股春风似的温柔，吹开了人紧闭的心扉。
　　“对了。”玉书想起什么似的，问阿秀道：“阿秀姐可给腹中孩子起好名字了？”
　　阿秀温和地笑了笑，道：“我哪里会起什么名字，都是他爹在办，小宿的名字便是他取的，也叫得很顺口。不过无论男女我都想在他名字里加个青字，愿他像他爹爹一般，做个好人。所以才见着青石阿弟觉得亲切吧，刚开始还隐约觉得轮廓有些像阿青呢…你真是不小心，可得治好你的眼睛。我猜呀…一定很漂亮，跟你爹娘一样。”刚开始说到自己丈夫，阿秀的脸上的酒窝就更深了一些，笑容甜美，语气也活泼起来了。虽青石坐在那里如一尊冰雕般，但她仍是滔滔不绝地说着，小脸微红。
　　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纤细的手又是轻轻一抖，玉书故意打趣道：“阿秀姐定是很爱珍珑师伯了，在阿秀姐心里，珍珑师伯怕是最好的人了吧。”
　　阿秀咯咯如孩子般眯眼笑了起来，俏脸上有一抹羞红，笑嗔道：“自家丈夫，哪有不好的？…快别叫师伯了，你看这辈分乱的。在我们这你们就叫他阿青哥，不怕他生气，我担着。”说罢又是明朗地一笑。
　　玉书听罢也跟着笑起来，握着青石的手无声地紧了紧。青石也颇有礼貌地望过来勾唇一笑，这个牵强的笑容却在整个紧绷的脸上显得苦涩得紧。
　　“说什么呢？什么你担着？”珍珑携着笑出了屋来，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了。往温婉的妻子身边一站，好一似双天注定的璧人，继而他又向玉青二人笑道：“阿秀是苗疆女子，不懂咱们中原规矩，二位贤侄多担待了。”
　　玉书笑着客气道：“哪里，我倒觉得阿秀姐爽朗可爱，比咱们蜀山的师姐可亲多了。”
　　阿秀又是羞涩地一笑，抬眸望着身边的丈夫。珍珑则是抚了抚她的脸，如待至宝一般低头回望着她。这一刻，花月正春风。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坠进来，屋中一片金光斑驳。
　　玉书小心翼翼地摘下给青石止血的布巾，一边还念叨着：“这里倒是奇怪得紧，四处人都说这儿是青木居，却也道不出年份。莫非真有时光倒流这一说？”
　　青石不动声色地盘坐着，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只静默半天冒出一句：“……静观其变。”
　　“阿书没办法静观了，今夜过去可就只剩两天了，明日能不能回去还不一定呢…阴阳子也丢了，师兄你确定一直带在身上？”玉书似乎碰上青石的事情就紧张不已，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也不如平日那般冷静了。
　　青石应了一声，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再答话。
　　玉书用帕子沾了温水一点点洗掉他眼眶边的血渍，那双目的空洞能让人看得毛骨悚然，玉书却丝毫不避讳坦然地为他擦洗，心底柔软之处却被牵扯似地疼。
　　“师兄，珍珑师伯他们很恩爱不是么？你不是该高兴么？”玉书柔声劝道，“书上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类的句子，但阿书却从未见过父母如此恩爱。如今见到珍珑师伯夫妇才领悟其中含义…”手上却不停地为他轻轻擦拭着，却一下被他握住手。
　　触手的肌肤依旧冰凉，凉得刺骨似的。玉书反手握住他，下意识地去暖他的手。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阿书，不知母亲死前会如何作想。”青石闷闷地道。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从开始到末尾的冷漠；而是开始受尽温暖包裹呵护末尾才发现周遭其实冰凉荒芜。曾经的幸福和温暖，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应在死前都是相信他的。”玉书坚定地道。
　　人生不过一场大骗局，骗到死前的那一瞬间，骗局就已成定局，收官了。
　　“可是这对于她多不公平…”
　　“这世上没有公平与否，只有愿意和不愿意。”玉书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脸颊上贴着，企图用自己温暖他。只是他的寒冷从心底一点点冒上来，把他冻得哆嗦。
　　青石没有说话，埋头独自沉吟。
　　“她愿意。”玉书一字一顿地道，“我也愿意。”
　　青石轻轻叹了一声，终于在脸上挂起清雅的笑容，望着玉书的方向勾起唇角。
　　知君深情不易…我亦是愿意被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