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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难分的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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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手,看向站在玄关处的夜寻,和他手上冒着热气的粥。
“殿下。”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涟漪,声音轻柔如丝。
“八弟,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和你六嫂说。”夜澜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有些生硬。
夜澜看了看我,似乎有些不放心。于是他摇了摇头说:“六嫂身子不好,受不了刺激,你别来惹她。”
夜寻端着粥的手紧了紧,目光骤然一寒,带着微微的痛意。
我捏了捏夜澜的手臂,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我笑道:“听你哥的话,先下去好不好?”
“可是……”夜澜眼中显出担忧。
“没事,我也有话想和六殿下说。”我一边安抚夜澜,一边看了看夜寻。他寒冬般的眼神里,有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浮动,令我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那……我守在门外,六嫂你有事就叫我。”夜澜叮嘱道,说着看向夜寻。我不知道他给了夜寻一个怎样的眼神,但夜寻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这我是看清了的。
为何要为我,让兄弟有了隔阂?我微微叹气,垂下目光,等着夜寻说话。我的心里缓缓浮现出一个词:无事不登三宝殿。
待夜澜合上了门,夜寻才端着粥走到床边,说:“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先把粥喝了。”说着把粥往我面前一送。
我靠着床头,接过碗来。他的手顿了顿,才把碗放进我手里。我不知道那一瞬间他在犹豫什么,只能装作无恙地舀了一勺粥咽下去,嗓子却立刻起了反应,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夜寻赶紧将碗夺过去,一边用手拍我的背帮我顺气。我感觉喉咙和脸颊同时烧起一团火来,屋里的温度仿佛也陡然升高了好多。他用修长的手指细心地擦掉我嘴角边呛出来的残羹,然后舀了一勺粥,向它吹了吹气,再递到我嘴边。
我的大脑忽然一片黑白,来不及多作思考,那勺粥已经送进了我的嘴里。温热的流体划过我的喉咙,说不出的痛快。我笑了笑,将他递过来的粥一勺勺地吃尽,好像要把这几天没吃着的全都补回来。偶然抬起头时,却看见一双温柔至极的眼眸。我愣了愣,像是闻到了陈年的酒香,兀自醉了。他星芒闪烁的眼里,却慢慢渗出铺天盖地的寒气。
“把伤养好了,本王派人送你回王府。”他语无波澜地说。
我皱眉道:“不,我……”我忽然觉得他毕竟是皇子,虽是私下,还是尊卑分明比较妥当,便道:“臣妾不回去。”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不适合你一个女人家。”他斩钉截铁地说,像是不送走我不罢休一样。
“那明月和悠然呢?”我不服气。
他的眼波跳动了一下,似乎对我叫出悠然这个名字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古井无波的状态,道:“她们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们都一样是女人,一样会功夫,一样……”我沉吟了一下,抬头笃定地看着他,“可以为你不要性命。”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被那漫天的严冬覆盖:“不需要。你只要扮好六王妃这个角色就行了,本王不想因为你而和纳兰家的关系有什么闪失。”
我苦笑了一下,脱口而出:“纳兰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存在与否,对你们的关系没有任何影响。”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明明知道,那句话是他为了救我才对坠月说的,我怎么能用这句话来反驳他。特别是我看到了他脸上惊现的一抹痛意,心里仿佛揪成了一团。我差点要喊出来,我没有怪他了,真的没有;他却忽而一笑,让我心里莫名渗得慌。
“正因为如此,你就更应该好好留着你的性命,才能待在本王身边,否则以后就‘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本王也不想被人说是薄情寡义之人,你也不想看到那一天吧?”他唇角的笑如罂粟般绽放,在摇曳的烛光下,魅惑而凄凉。眼前这张脸,让我恍然有种陌生的错觉。我告诉自己,他是担心我的安危才想我离开,所以这样说的,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可心痛还是止不住地扩大,像一群一群的蚂蚁,要将我啃噬干净。
我别过有些湿润的眼,说:“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我的命是你的,所以我不会走的。”
他明暗不定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语气冷冷的:“那我收回这句话。从今以后,你的命属于你自己,不用为我轻贱了自己。”他的话恍如一缕香飘散,只剩余味残留,给我晕开了一个苍白的梦。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双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
他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浅笑,看着我说道:“等回了王府,我会给你你想要的那张纸。到时候,你就自由了。”那笑里隐藏的是什么,我无从知道,只是心那么那么地疼,以至于泪肆意在我的脸上横行,我也感觉不到冰冷。我只是凝望着他,像要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去分辨眼前这个人,温柔如他,决绝如他,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不要……”我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三个字,但我知道,看到他讥讽的笑容那一刻,我犹如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然后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决堤的泪仿佛夏夜的倾盆大雨,若有一刻曾让我感到如今这样撕心裂肺,便是三年前看着他马车消失的一瞬。难道,真的是注定?
模糊中,是夜澜冲到我身边。他的嘴在不停地一张一合,可我听不见他说什么,只有无数的桃花在我眼前纷飞如雪,飘零然后不见。
闭上眼,我看不到,决绝的另一面,究竟是否有深情。我真的很想问一句,在他夜寻心中我是怎样的位置?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为何他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就将一切强加于我的身上?他总是做着他认为对的决定,什么时候才会想起问一问,纳兰寒烟你是不是愿意?他又可否知道,我是真的很想陪着他,过完所有艰难的岁月。可是,他没有给我机会,只有一个决绝的背影。
而在此后夜寻没有再来过,我也没有问夜澜关于他哥哥的任何消息。他陪着我大段大段时间地沉默,有时候也会给我讲好玩的笑话,尽管他看得出来,我脸上的笑是勉强的。
夜澜拿了镜子在我跟前,我照了照,颈上的伤口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痂,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就像有些人,也许过不了多久也会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轻轻一笑,却笑出了泪来。
“六嫂?”夜澜手忙脚乱地移开镜子,来帮我擦泪,“怎么了?你别哭啊!你是不是担心这次受了伤变不好看了?”他显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才会说出这样的傻话来。
我不想他担心,更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胡乱的一个劲儿点头,眼泪更加放肆地滚下来。
“不会的,六嫂很美的,真的,你是夜澜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夜澜努力地安慰我。
我抱住他,心里的绞痛有翻江倒海之势。忽然,我看见明月正立在门口。我一下子止了泪,甚至忘了抽泣。
“好了,好了,不哭了,这么大人了……”夜澜哄小孩一般把我脸上的泪痕擦了个干净。
我犹豫着道:“……明月来了。”我知道他还在对那天的事对明月耿耿于怀,释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夜澜的手果真一僵,面上的表情变得复杂。
倒是明月,没事人似的走过来,将手中的紫檀木托盘搁到桌上,恭敬道:“王妃,这是少爷让奴婢送来的新衣,少爷说……”她犹疑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如果您撑得住,现在就启程回王府。”
我的心揪紧,目光移向桌上的衣裳。他就那么想我走吗?连多看我一眼也不肯?
明月低下头:“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关门声很细微,像我心头激起的那一圈圈涟漪,微痛,却最难耐。
我贝齿紧扣,蓦地扬手,只见那紫檀木的托盘被高高抛起后,重重地跌在地上。
“六嫂……”夜澜呆住了。也许是从未见过我发脾气,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眼泪缓缓流进我的笑窝中央,我轻声道:“我会走,现在就走。”说着,硬撑着起身。
“六嫂!”夜澜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劲儿大得让我有些吃痛。
我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道:“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你真的要走?”夜澜问道。
我勉强笑道:“这里这么危险,为什么不走?我才十七岁,还不想死。”
夜澜不出声,默默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忧心地走开。我知道他不放心我,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安慰他,或者安慰任何人。我换上便装,走到铜镜前,挽了一个发髻,扎起所有的心痛。他要我走,我便走,就当是我最后一次,对他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