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圆舞曲》少小南州

5、第 5 章

　　一顿饭吃下来，曲航实在累得不行。不是因为他吊着石膏手不方便，而是在深刻认识到那个为人父者惊人的不尽责之后，他身为一个伤患，却不得不单手照顾那个多动症的小鬼吃完了两碗羹汤……的结果。当然，对于此时的曲航来说，累的，其实远远不只是身体，而更多的是精神……
　　小原夜手上拽着金属调羹，咚咚咚敲着碗沿，有一勺没一勺地挑着汤水玩。曲航伸手挡了又挡，一把那小爪子拽开，他下一秒又敲上了。挺不耐烦的情绪下，曲航不由自主地抬眼瞥了那边那位好整以暇、自顾自地吃得欢快的孩子他爸。只是没想到，一抬头倒迎上了对方镜片下平静无波的视线，曲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这孩子……还挺皮的，呵呵。”
　　原有本低头饮茶，淡淡地回：“嗯，都这样。”
　　什么都这样？敢情这大老爷还以为全天下孩子都多动症呢。曲航内心里忍不住又想翻白眼儿，表面上却到底还是守着礼貌，只是不免轻声嘀咕了一句：
　　“我小时候要是这样，我妈估计早一筷子敲下来了……”
　　也就是一嘀咕而已，对面啜着茶水的原有本突然把杯子搁下，抬头认真地看了曲航一眼，然后语出惊人：
　　“嗯，也对，这孩子的确是有爹生没娘养。”
　　可不是嘛，这不就是典型的有爹生没娘……唔？……啊——？？！！！
　　曲航这回可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估计一时之间反应太过激烈，倒令对面盯着看的原有本笑了笑：
　　“很吃惊？夜夜没妈，我离婚了。在孩子出生前一个月。”
　　离婚？！他？！
　　曲航愣是足足呆了一分多钟才恍过神来，但即便把这个惊人的消息消化完，他却仍不知该如何应对。最终只能没事找事地给身旁的孩子擦了擦嘴角，一脸不甚在意的样子，纠结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磨蹭出话来：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我刚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对不起啊。”
　　原有本耐心十足地听他坑坑巴巴地把话挤牙膏似的挤完后，却只是回了曲航一个不甚在意的眼神，脸上依旧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那后来怎么会把孩子交给你……”一个整日只知道窝在实验室里捣腾这个液那个粉的连自身生活是否能自理都被质疑的单身大男人呢……曲航自顾自地在心底里加上了这么长一串的定语。
　　原有本挑眉看了他一眼。
　　就在曲航心虚地以为那串超长的定语心声是不是不小心说出口被对方听去了的时候，原有本总算若无其事地给了他解答：
　　“本来更早就准备离的，突然发现有了孩子，就暂时搁下了。不过最终也还是没挨到孩子生下来……等办完手续领到证，没一个月，她就打电话把我叫到了妇产科，让我直接把孩子领走。”
　　曲航突然觉得无措了起来，他本意没有打探这些的意思，固然也没有想过要怎么回应。僵硬地点了几个头，就再也不知道如何动作了。最后，他选择了盯着小鬼吃东西，再也不敢挑起任何话题，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揭出什么惊心动魄的消息来。这会儿他脑子里的神经实在错乱得厉害，像没了交警指挥的十字路口似的，每条线路都塞满了车，横冲直撞的，就是理不出一个畅通的出口来。曲航深知自己是没办法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理性地把思绪理清楚的，故而，他只能选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理。

　　第二天，曲航吊着石膏手，到公司那么一报到，意思意思签了个病假单。这番举动，愣是把他堂哥曲致远给吓坏了，直呼着原有本那边的项目谈得如何了？他这一请假，原有本那边还谈不谈得成了？…等等的，都给曲航白了几眼一概推手不管了。谁让他名正言顺地吊着石膏，这往严了说还算工伤呢。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也不求多，休他个把月并不为过吧。
　　于是就这么，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曲航赖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当起了短期的职业米虫。
　　睡到日上三竿，曲航晕头转向地摸出房门，家里没半个人。饭厅桌子上有备好的包子油条，曲航懒懒地端着吃食窝在客厅沙发里，看着电视。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实在没什么新鲜值得看的东西，于是就这么瞪着屏幕发起呆来。
　　曲航妈拎着菜篮子进屋，看见儿子手上捏了半根油条，正傻不拉叽地盯着电视屏幕发呆。走上前瞅了瞅电视，播的经济新闻，于是朝他摆了摆手：
　　“嘿，嘿！回神了！”
　　曲航反应过来，被老太太给逗乐了：“干什么呢，妈。”
　　“我还问你干什么呢，睡到大中午，一起来就对着电视发呆。我说你是手残了，脑子可没瘫吧，这么大一小伙子成天蹲屋里不挪窝，我看你得锈了才甘心！”
　　曲老太太一开口就不留德，哪怕是唯一的儿子。曲航见怪不怪，脸皮也有越骂越往厚里长的趋势，照旧呵呵笑两声：“我这还没残呢，就没见您这么咒自己儿子的。”
　　“我还没见你这么操人心的儿子呢！”
　　老太太把菜篮子提到厨房，一面唠叨着：
　　“我说你好好的上个班，怎么就能把手给弄折了？这才上了几天的班哪？你说你就不能少折腾点儿？这几年还嫌没让我操够心是不是？好不容易肯回来安定下来，我这儿还指望着你快点学学人家致远，也给我弄个事业有成家庭圆满，那我这老太太也就能安心了……”
　　老太太一念叨起来总有些没完没了的趋势，曲航连忙趁着“灾情”泛滥之前打起岔来转开话题：
　　“妈，你看见我那子弹头的钥匙扣没？昨天还拴着呢，你不是给我抖洗衣机里了吧？”
　　“什么子弹头，那玩意儿抖进洗衣机还能不发现？你看看是不是在卫生间篮子里。”
　　曲航到卫生间里找，洗衣篮里没见着，洗衣机槽里也没有，柜子搁板翻了个遍，到底还是没看见。曲老太太闻着动静跟过来一探头：
　　“没看见？你搁哪儿了？贵重东西不？早让你衣服换下来记得查口袋……”
　　曲航闷不吭声地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东西一一归位，临了出卫生间才回了他妈一句：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就丢了吧。您忙您的吧。”
　　回到房间里，桌面抽屉也翻了一遍，还是没看见，就只看到光秃秃的钥匙环，上面挂着光秃秃一把钥匙，寂寥地躺在床沿上。
　　曲航懒懒地踢掉鞋子往床上一倒，伸手把那磨出铜色的钥匙环扯过来，勾在指尖，举到眼前。
　　定定地盯着看，好像能够透过那小小的钥匙环，看到某些时隔了好久好久的过去似的。

　　“什么？让我们去帮生化系的研究生写程序？学生化的要什么电脑程序啊？”……
　　“原有本？怎么那么好笑的名字啊？”……
　　“学生化的人难道都不学计算机么？怎么基本的操作系统都用不利索啊？”……
　　“你说那原师兄是不是自闭症啊？不都说自闭症都是智商高得吓人，但生活交际只能拿零分的么？这他妈是谁说的？居然这么写实！” ……
　　“奇了怪了，曲航。为什么你能跟自闭师兄沟通啊？你们用什么暗语了吧？”……
　　“得了，别找我，我可应付不来那怪胎，找曲航吧，估计就他行。”……
　　呵，他们从来不知道，怪的不是那个叫原有本的人，怪的是被怪人原有本使唤了大半年还甘之如饴的曲航本人。时隔多年了，曲航从不轻易把以前的回忆晒出来缅怀，就像他从来不想要联系以前的同学和朋友一样，不是他缺少伤春悲秋的情绪，而是他从来就知道，有些过去其实并不容易成为过去……
　　可是远在很久以前，曲航也曾经天真地以为，很多过去的事过去的人，都是过去了，人是不能一成不变的，如同这个乌七八糟的社会一样不会永远按照一个定律循环。但自从回到这个城市以来，所见的、所闻的、所经历的每件事，又令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错误和失败。诚然，所有的一切都在确确实实地变化着的。看，以前总看不上男人婆刘芸的彭乐新，现在居然成了男人婆的孩子他爸；刚出社会时还大喊着不想工作不想生活的堂哥，现在可以称得上是工作狂职场达人了。当然还有，以前那个一声不吭从不懂得与人沟通的实验室怪才，也不仅不再被调侃为自闭师兄，反而都有孩子会喊他‘爸爸’了。而最终，他曲航呢？
　　探头看了看客厅里收拾桌子的曲老妈，曲航深吸了口气，高声喊了句：
　　“妈……”
　　老太太抬头瞟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等着他发话。
　　“……你觉得陈欣雯怎么样？”憋了半晌，曲航总算把话挤出来了。
　　老太太闻言立马丢了手上的活儿，凑近了过来，一脸的笑容褶子：
　　“怎么？有戏了？”
　　曲航受不了地一翻身坐起来：“什么有戏不有戏的，这还不得您说了算么，您老要看不上，我再怎么折腾也浪费呀。”
　　“去！我要看不上能让你去跟她处？关键还不得看你怎么看……呐，到底怎么样？”
　　曲航别扭地扭了扭脖子：“我看她好像也没太看不上您儿子……那要不，就这样？”
　　老太太乐歪了嘴，狠狠掐了他没伤着的胳膊一把：“那就给我认真点！趁这阵子休假多活动活动，她不也都空着么，缺个胳膊也不至于约不了会，赶紧的，约人去！”
　　曲航捂着疼处呲牙躲开，拿这说风就是雨的老妈没办法，蘑菇了半天，倒也真的妥协地摸出手机约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