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曦光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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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逸睡眠一向很浅，非常怕光，尤其是阳光。每天早上当太阳将要出山的时候，那率先散逸出的馀光就足以惊醒董逸。
漆黑的夜衬得山谷愈发的冷，燃气的篝火虚弱的散布这光和热。毒性发作，让人浑身寒冷无比，只觉得血液都要凝结成冰，骨头痛得刺骨。这夜、这光、这毒，都不足以让董逸彻夜难眠。反而，是周身意外的热度让董逸这一夜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不愿安睡。
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过其他人的温暖了？这个问题，董逸不愿想也不敢想。在人前再是潇洒风光，心里却是落寞的。多少年了，遇到过多少人，董逸都记不清了。相交相知过多少人，董逸也算不明了。只是，人人都知道董逸很强，从来都是朋友找他帮忙，他却不会麻烦朋友。却不知道，董逸的心很脆弱，不敢去麻烦朋友，只是因为他害怕会被拒绝、会被算计、会被抛弃。这种谨小慎微的感觉，如果说出来恐怕绝对不会有人会信，因为他是个有气概的少侠，怎会有这种可笑的少儿般情怀。董逸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着重担忧，反正，从小他的师父师兄都在教育着他凡事要靠自己，无论什么事都要自己去担当，当年无论他怎么绝望如何祈求，都不会得到一丁点真实的关心，更加不曾有人能在他受伤生病时这样紧紧抱住他，给他温暖与力量。一个绝望过的人，从黑暗中逃离到光明的人，也不会适应这个世界的明丽的。
然而，这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却就这样给了他二十多年来不曾奢望过的温暖。一天相处下来，董逸当然看得出李谈的少年心性，也发觉了他对自己的崇敬。就算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兄弟相称，也真心想要报答他对自己的相救之情。可是董逸仍然没有勇气真的把他当做兄弟。他的心很久前就关上了，也许从未打开过而不自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江湖好友，董逸知道这是与他的交友原则有关系的。一直以来，董逸始终奉行这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准则。别人求他时，他能帮就帮；他则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会去求别人，而一旦被他人施以援手，他日必定会加倍奉还。这份意外的温暖，让董逸更加感激，心内恍惚不知他日何以为报，油然而生出了多许感动。没有想到在这个塞外竟然遇到了这个人，无论如何，这个人他董逸是交定了。他当然没想过李谈在抱他取暖时，从未想过要他报答分毫，反倒是心内忐忑，怕让董逸以为他是趁人之危的歹徒，尤其是怀抱佳人而让他自己产生羞愧逾越的反应更让李谈不安。
此时的董逸无比贪恋着在李谈怀抱中所感受到的温暖，即便浑身瑟瑟发抖，心内却是暖和的。不敢睡，也许是怕睡着了这份温暖就会跑掉，也许是怕睡醒了就会发现这份温暖只是一场梦。毒性发作的时间并不长，只是一个时辰的事，看来这毒只是在运功后才会发作，应该是用来制约人武功用的。可即便不在因毒性而感觉寒冷，董逸也并没有挣脱出李谈的怀抱，不知为什么，这个人和这个人的气息都让董逸觉得眷恋。荒郊野外，孤月寒星，也许没有比这更加荒凉的夜，但听着身后有力的心跳，董逸只觉得没有比这更加美丽的夜。
这夜是结束，也是开始。是旧的一天的结束，也是新的一天的开始。是那个孤身行江湖少侠传说的结束，也是董逸另一个传说的开始。
夜这样的短，这么认为的人不光是李谈，也还是董逸。即便两人都没有真正睡着，却也真正的装睡，一直到太阳都完全出来了，天已经大白。
不能在装下去的董逸，有恢复起自己往常的样子，风轻云淡，笑脸见人。告诫自己不能在放纵下去的董逸，首先起身，回首看着李谈，那么的俊朗的身姿，一时不知为何心颤一下。李谈有些尴尬的回身去挑挑了篝火，填上柴火，正在暗想这该说什么为好。
“谈弟，我饿了。”董逸有些好笑的看这局促的李谈。
“现在这个月份林里冬眠的动物应该醒了，我去打点东西，烤点肉吃吧！董兄你中了寒毒，在吃这些冷干粮实在不妥。”李谈回身取了自己的剑就向林里走去。
董逸说这话时，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对李谈大有好感，当然不忍心在这个冬日早上就麻烦他去为自己打猎，上前就要阻拦。
“董兄，我也不喜欢冷饼。我在这西塞一带来过数十次了，我比你对这儿的环境熟的多。”李谈表情出奇的坚定，让董逸一时错愕不知道怎样阻拦。又向前走出一段距离的李谈回头嘱咐道“你一定要在这等我，不要乱走，很容易迷路的。”
董逸这时是真的觉得好笑了，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对自己这般叮嘱，好像他才是个孩子一样。不过，看那一举一动，深沉的样子还真是时常会让人忘记这还是个孩子。他那几分成熟就像个壳子，抱住了他纯真。看他这两晚的举动，董逸早就明了李谈外冷内热的秉性了。呵呵，还真是想敲开那个壳子，看看他完整的内心。
不多会，李谈扛来了一只獐子，去了内脏，架上火烤了起来。看着李谈熟练的动作，这让董逸颇感意外，这不是富甲一方的贵公子么，怎么还会这种营生本事。
“想不到谈弟竟然还会烤肉？”
“当然。我十几岁和李大他们走镖，经常露宿野外，这点本事还是必须的。”
“哈哈，谈弟，身出名门，又性情爽快，还会做饭料理。想来像谈弟提亲的人应该能从汴州排到凉州了。”
“没有！”李谈有点羞红了脸，急于解释。“我是庶出，继承不了家业，不会有那么多人看上我的。”
“汴州城里就算没有十分少女想要嫁给谈弟，也必有那么三四分人想要攀亲啊！谈弟可是有什么意中人？”董逸本来只是随口打趣的这么问，却不想他现在却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有个自幼订下的未婚妻，是柳家的小女儿，唤灵儿。”李谈低头道。柳家也是汴州的江湖名家，以医术见长，善使枪法，现在的柳家三个公子也是声名远播，这柳家的小女儿柳灵儿，比李谈小一岁，机灵顽皮，颇讨人喜爱，使得十丈长枪，倒是巾帼英雄，无可挑剔。
董逸不为人察觉的僵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失落，他期待李谈的回答，却丝毫不期待这个回答。不过想想也好笑，他与这人认识不过两天，怎么会关心上人家的私事了，这种内心觉得发堵的感觉是什么？
冷场一瞬，李谈却接过了话题，“董兄来凉州所谓何事？”
“哎！”董逸一被提起这个话题，就伤心无奈，长叹一口气，“我是想来赏梅的。雪中傲骨，本以为这塞外苦寒之地的梅花应该更加美艳。却不曾想，没有遇到梅花，却遇到肃远，还……”一想到这，就气结，如果肃远因他而死，他也背负虚妄的罪名，他这一行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出行前，应该去个庙宇找个大师算上一卦才对。
“哈哈！”这回轮到李谈大笑不止。这还是董逸见到李谈来，头一次看到他的笑呢，如此爽朗不失豪气。这莫不是个百变的人物，无论怎样的表情气质语气配上他都是完美无缺，董逸心中一荡，经不住想如果他到江湖历练几年，必然又会成为一个人物，到那时自己是否还有能与他一起称兄道弟的资格。
“董兄，这塞外实在是太冷了，冷的梅花都开不了，梅树都种不活啊！”李谈原来是在笑自己痴。
想想，董逸也觉得可笑，不经莞尔。“如此说来，这来凉州真是董某今生最大的错误了！”
“非也非也！”李谈摆摆手，神色有些激动，“我倒庆幸董兄会这个时候来凉州，否则，天大地大，也许我今生不能与董兄相识。”
这么说来，董逸这次来凉州的目的成果似乎只有一个了，就是结识了李谈。想到这，董逸就不知道他这次出游算不算不虚此行了。
肉香四溢，饥肠辘辘的两人，毫不客气的分之而食，映雪暖阳，吃得别有一番滋味。
兴之所至，李谈掏出怀里的羌笛，吹奏起来。五寸油竹羌笛，在李谈嘴表缓缓播出那清脆明亮的音律，让人觉得虚幻迷离，兀自有种悲凉之感。不知是因为董逸此时的心境还是这羌笛本就音色凄悲。
好！伴着音乐，看那李谈玉立雪中，看得董逸一时神往，不禁举剑而舞。其姿飘逸，其形洒脱。这么一人吹笛，一人舞剑，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即使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回想起今日，董逸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两人在一起最为自在的一日。
时光易逝，空负韶华。
纵使李谈也留恋这片刻的惬意，也不得不催促快些前行，“董兄，真愿将来我们还可以如此。不过，现在还是赶紧去查查令师兄的案子吧！毕竟十日之期有限，你的毒也应该快点想办法。”
董逸淡淡一下，“不必了！”
“也是！他们的目的在你，嫁祸下毒追杀，应该都是为了你。你走到哪，他们也会到哪，趁机逮到把柄，还不愁着谜团不破么。”李谈点下头。
董逸很是赞许的看了眼李谈，钦佩他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和这个人说话不需要解释，就知道彼此的心意，这是不是就叫做默契。昨天白天他已经想过了，虽然到现在为止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是谁嫁祸给他，是谁杀的人。这一切都指向他一个人，而他一无绝世宝藏，二无倾世武功 ，那么这么费心费力的设计目的到底为何？可他确信，这个幕后之人一定不会放过他，对他的纠缠就是他反击的最好机会与武器。而冒然去主动寻找答案也许会失掉了主动权。
“那我们去哪？说是要沉住气，可总不能守株待兔啊！”李谈沉思道。
“这个季节不知道哪里还有梅花开啊？”看来董逸还纠结这个问题上呢。
李谈苦笑一下，“谁能解你的毒？去调查下你的毒也好。”
“去成都吧！唐门我还有几个朋友，可以让他们看看。而且，”董逸顿了一下，摸摸鼻子，满是憧憬的表情，说道“去年醉翁说过今年三月他的桃花酒就酿好了，可以顺便去尝一尝。”
董逸好酒，与蜀中的醉翁交好，人尽皆知。只是董逸说这话却让李谈以为后半句才是他的目的。醉翁，本名楚庭，十多年前也曾在江湖崭露过头角，不过很快就说自己兴趣在酒，天下的酒都不如他自酿的好。于是找了个号称有泉宜酿酒的地方开始专心酿酒，尤善桃子酒。传说他的酒飘香十里，引来无数江湖人讨酒喝，可他从来不卖，只与朋友共饮，他的朋友每次来喝酒时也会带着上好的肉菜前来，不醉不归。李谈没见过醉翁，对传言抱着几分好奇，见董逸如是说，更为赞成，想去蹭一碗酒喝。
目的虽然定了，可是路却不识得。除了山谷，上了官道，就瞧见前方分开两条岔路。这荒郊没有人家，问不得路，而二条择其一，却难倒了这两个聪明人。选择虽有，却不知两条路都是通向何方，可能有一条是对的，可能两条都是不通的，这不知道对错的选择真是让人别无选择。可试想人生也不就是如此吗！总是好像有着种种选择，可是在每次选择前，从来不知道这个选择会带来怎样的命运，盲目的选择，让人生也充满了玄机。
“左面！”
犹豫不决的两人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震得董逸木然片刻，回头看到一个披着熊皮大氅，带着风雪帽的一人，赫然是他前天昨天见过，以为生死相隔的那人，黄肃远！
李谈也认出了他，黄肃远！
这人真的是黄肃远么？
还是别人易容的？
是他原本没有死？
那个尸体又是谁？
黄肃远？
真是黄肃远不成？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曦光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