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残星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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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朗气清，料峭还寒，忌：出行、交易。
李谈私以为，偶尔黄历的宜忌还是很准的，比如今天。
“董兄，你不说他们看在寒梅山庄的份上是不会对我们下杀手的吗？”
“是啊！子规楼和那些江湖宵小不会那么无聊的和寒梅山庄抢人的。如果你的莫掌柜及时把消息散布出去的话。”
亥时刚至，西陲之地早就黑夜朦胧，映着星光的昏暗中，两人骑着马，一个蓝衫潇洒，一个灰衬英俊，一左一右的在这个山间古路里前行。侧耳倾听，山林中的窸窣声音，好像有十数个好手屏气息声埋伏在周遭。
假如是一天以前，李谈决计想不到他会和一直以来憧憬的偶像董逸称兄道弟，更加想不到两人会在这个荒山野岭被人包围。
皱了下眉，低声道，“那董兄认为这周围林里的人是要请我们做客不成？”
“当然不是。”董逸还是在淡淡笑着。这让李谈有种错觉，这个人是不是只有微笑一种表情啊。“我想江湖中只有一群人即便和李家公子动手，仍不用担心得罪寒梅山庄。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厉害，只不过他们有个让人不能记恨的理由，就是激愤杀人。”
这十天之内，如果有任何一人敢动董逸，那么必是衡山派的。衡山派的少掌门死于非命，假想他们的门人一怒之下为报仇不计后果在此杀死董逸，哪怕起了冲突，只要互相没有严重的伤亡，寒梅山庄也不能拉下脸找衡山派算账。李谈明白了董逸想说的就是这一点，而他之前并没有想到，不得不承认，论思虑他还不及的董逸周详。
“朋友，李谈在此有礼了。本公子答应必定十天之内还衡山派、武林一个公道。请各位相信李谈，绝不有所偏颇。” 李谈暗运内力传送声音，整个山林都回荡这他那低沉的音色。
话音未落，十数个玄衣人已从两侧的树林里飞跃而出，并不答话，严阵以待，将董逸与李谈二人包围其中，刚一驻足，便齐数亮出白刃攻向这两人。李谈有些错愕，没想到这群人如此不讲理，竟然直接以武力解决问题，虽然同情他们同门被害的伤痛之情，但李谈还是有种被人无视了的挫败感，无奈之下，也只得出招抵抗。
那群人用的是衡山派引以为傲的斜月倚星阵，剑刃映月而辉，阵势不断变幻。李谈出招欲打破包围，可终是有三四个人对他只守不攻。须知这剑阵巧应天罡星辰而动，无比巧妙，李谈又不下实杀手而敢伤了衡山派弟子，越加难以突围。斜眼看向董逸，与自己困兽一样的状态不同，他身侧有十人左右，剑剑杀招，恨不能让他死于剑下。董逸以马为中心，身影在那十人间穿梭，同时回应他们的脚步招数的变化。身形虽快，其剑更快。凝神一看，他的剑如白练挥洒，分不清他的出招收招，只觉得处处都有他的剑影。无论是那些人怎样的躲闪，他的剑仿佛一直贴在他们身侧；无论那些人怎样的出招，仿佛捕捉不到他的身形。李谈看得痴了，这边的应对更加心不在焉。以前，曾无数次听过董逸使得孤影剑，只见剑影不见剑踪，其快准狠，让人无从揣度。李谈总以为有些夸大，而今，见到了真真的董逸，真真的孤影剑，才发觉，那群说书人真是夸小了这叹为观止的身手。剑如其名，似孤影，只一剑，对手只得勉强追逐到它的影子而分不清它的真身意图。剑如其人，似孤影，只一人，在衡山派当家剑阵中竟也能攻守自如。尽显优雅的招式已经将衡山派的剑阵打乱，李谈旁边的人退去回援围攻董逸。恍惚间，李谈以为眼前看到的人是天上谪仙，被这个庸俗的世事所羁绊。想去帮忙董逸，却又勒住了缰绳，只觉得自己一介俗人前去相帮，是污了董逸的才能。
剑阵已经被身如风、剑如影的董逸彻底打乱，可人却仍执着的散了又围。在又一次的包围将要形成前，董逸猛然一个回身，剑随身转，一抹血光划破暗夜。十多柄剑纷纷落地，那群人的右手被孤影剑所伤，暂时使不得力。
“走！”高喊一声，董逸策马而去。李谈的意识这时已被唤回来，追着董逸，御马而奔。
不想被人再度追杀的董逸，放弃原本好走的山路，只往山林隐蔽处穿行。幸好西凉产马，两人行前准备的马都是不畏险路的千里的卢马，上山下坡如履平地，七拐八拐，竟也绕过两座山，行至这个不知名的山谷里。
山谷清冷，积雪深厚，溪流冰封。本来贪黑赶路的两人计划子时前能到达前方的小镇，此刻却因为这场围杀，只好偏离了路线，看来只能在这谷中捱一夜了。下马扫出一块空地，用雪下埋着的枯枝树叶生了火，围坐着。
李谈卸下酒囊和干粮，递给董逸，“喝口酒，暖暖身吧。”
“西北的酒果然烈！春寒、雪寂、酒烈、友在、敌追。人生有如此窘迫经历，也是一件快事！” 董逸信手接过，仰头饮了一口，长叹一声，不无豪迈。
“衡山派怎么知道我们会经过那里？”李谈拿树杈挑着火，细细回想这一天的行动。
早上，打发莫掌柜散布消息，李大他们按照原定计划回山庄后，两人就前去太平庄看到了黄肃远的尸体。李谈还记得，掀开遮盖停放尸体的白布时，董逸忍不住流露出的悲伤与凄然。三鞠躬后，董逸扶上去检查尸身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天气寒冷，尸体保存完好。李谈也曾略微学过医术，那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中毒而死，身上分布着青紫色的斑纹，眼鼻都有黑血流出，脸也变得有些肿大。奇怪的是，所有皮肤除了青斑之外全都呈现出惨白之色，阳光下仿佛透明一样，又如覆盖寒霜。李谈猜想，这人应该是中了寒毒，毒发后活活冻死的。见这董逸这份悲恸的样子，李谈就肯定了这是黄肃远。又叫来看尸人询问下状况，说是昨日半夜在西郊发现的，目前还没有人来认领。没有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李谈提议去找吴希文一问究竟。两个案子竟然连在一起，那么从另一头下手说不准就会有所进展。可是，这路上，从未向其他人说过要去哪，即便是莫掌柜也不清楚他们的行程，又怎么会有埋伏等着他们呢？要说一路上有人跟踪，以自身功力来讲也不应该发现不了啊。
“肃远和我同岁，是我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为人热情，待人极好，从来都不懂得拒绝别人的要求。我们曾经一起游历过半年，那是初出江湖最纯真的时候。”董逸抿了一口酒，眼底竟是悲伤。“我从来都不曾想过，有一天，我们会……”
即使没有眼泪，可那伤感的语气却泄露出比眼泪更加悲伤的感情，使寒夜愈加冷了。董逸的朋友很多，但李谈想这人应算是比朋友还要亲密的挚友了。一直没有表现过大喜大悲的董逸，在黑暗中，难抑伤痛，就像心的一部分突然被挖空了。死去了的人没有感觉，而活着的朋友却心痛不已。李谈才发现，他其实从未安慰过失去朋友的董逸，每每看见董逸云淡风轻的神态，就直觉以为这是个不会过多在乎的完人，而忘记了他也是个会伤心会痛苦的凡人。这时的李谈突然好想安慰他，更想能用自己填补他心中的空缺。甚至想如果有一天他遭遇不幸了，那人会不会也这般伤心。
“节哀啊！尽快找到真凶，他也能瞑目了。”李谈一向不会安慰人，现在更觉得嘴笨，不知说什么好。夜色下的董逸，是如此的脆弱而单薄，不负白天的神采。像是一尊美丽易碎的琉璃，李谈突然有一种想要捧着它护着它，生怕会碎掉坏掉，不让它受一点点伤害的冲动。
“也许子规楼本来就没想真的杀我，昨夜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嗯！除了出现那五个杀手外，我觉察到外面还有隐处的五个人，应该是和他们一起的。如果想要杀你，不会追你这么久，早就将你团团围住了。子规楼各个都是好手，那么多人，是谁都不死也伤啊。”
“这么说来，谈弟也是顺手卖我人情了？”董逸抬头，如寒星般闪亮的美目，已经隐去了伤痛。
“不，不！”李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是真的很想帮董逸，不是因为利用他什么其余的原因。“我只想，这么艰难的时候，你不应该一个人。”
“患难见真情。萍水相逢，逸就能得谈弟相知相助，实在是我平生有幸。真的谢谢你！”董逸一改他惯常的微笑，一脸严肃，低沉的语气又彰显了他的诚恳。
李谈终于发觉，他最不会应付的就是安慰道歉致谢这种让人觉的羞愧的情景了，只好岔开话题。“昨天子规楼带头的那人好像不是实际带队的。那个在他旁边默默无语却只是咳嗽两声的人到好像是掌控这次追杀的人。他每次咳嗽都是暗地给那人指示。”
“嗯。”董逸抬头略有玩味的看了眼李谈，“你猜为什么他们都穿白衣，却只在黑夜中行动？”
这个问题李谈早就想过了，却没明白，只好摇摇头，“黑夜白衣，尽显嚣张。”
“黑夜之中，人的注意力会更易被白色吸引。一群白衣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像鬼一样。可他们还是人，不可能所有情况都在掌握之中。如此暴露身份，不就是给对手明确标上了靶子嘛。”
脑中有个念头一闪，李谈想到了一种可能。“莫非，杀手穿白衣是故意的，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而暗地里却有人只是穿普通的夜行服，侦查情况，帮助出手杀人？这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那昨晚藏于暗处的人是没有穿白衣的，他们才是真正的杀手，而那五名白衣人只是幌子？”
董逸点点头，“也许最终下杀手的是白衣人。但定是这样一黑一白相互配合默契，才能几十年来，杀人无数从不失手。”
如果真是那样，那子规楼行动的策划者就不单是个绝顶的杀手，更是个绝顶的聪明人。
“那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放出流言，追杀你，又不真的去杀你？”
“这个问题早晚会知道。江湖从来不是一个只论武功的单纯之地，有时候也许只是比谁更能沉得住气。不必着急。早点休息吧，这路上应该不会太顺利。”董逸淡淡的说这句话，语气却有点飘渺得无力。
李谈没有注意到董逸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反而在介意他的问题又一次被忽略了。难道是他变笨了，什么事情都看不出来，所以董逸才会不屑回答？李谈还是人生中头一次对自己充满了不自信。
“董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谈弟，不要太轻易相信人和事，哪怕是亲眼所见。”董逸一句话就回绝了李谈所有的问题，横卧席地而睡。
只听见如昨夜般悠长的气息，李谈顿觉好笑，这两夜都是看这他入睡的。只是这户外夜冷，即便心知练武之人不畏严寒，也担心他会着凉而卸下自己的大氅，轻轻覆在他身上。
董逸当然没有这么快睡着，略一动，却使李谈发觉他的气息犹如昨日悠长却不如昨日沉稳，身上更散出寒气，一手握住董逸脉搏。是寒毒！怎么会！惊诧的扶起董逸，想要摇醒他。董逸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睛，看见满脸诧异关切的李谈，轻声道，“不用担心，这大概是只有运功后才会发作的毒，刚刚打斗用了内力所以才会这样。”
“是什么毒？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李谈一把抱起董逸，护住那冰得比雪地还要冷的身躯，将他全身搂入自己怀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无妨，死不了。和肃远同一种毒。昨天为他逼毒时染上的，所以你不要为我运功。” 轻轻抬眼看了下李谈，就闭上了眼，空余山谷寂静。
离得这样近时，才发现董逸的脸已经被毫无血色，而棱角眉目却仍如此俊美。一阵心慌的李谈，紧紧搂住董逸了腰，将大氅披在他身上。抱着他，方能安下自己的心。他的腰身原来很纤细，也很柔弱，身上散发这一缕淡淡墨香，很好闻。李谈的心中一荡，头略微低一低，不禁埋入董逸的颈侧。
今晨看到这人而产生的欣喜敬佩，此时却换了种感觉。他那样的完美，是雪中娇艳的梅，散发着由内而外的美的气息；是暗夜中的灯光，吸引着李谈去飞蛾扑火。这个人很强，李谈心想，无论是武功还是才智，刚刚只是略微展露就已经足以让他自己佩服不已，即使现在身中寒毒，却仍然毫不慌乱。然而即使是这样强的一个人在李谈眼中去仍然带着脆弱，让人情不自禁去呵护。
神智迷失在董逸气息间的李谈，不经意间嘴唇碰到了董逸，猛是一惊，抬头不敢再乱想乱动了。怎么可以如此对董逸不敬，他只是，只是要温暖董逸，保护董逸而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柳下惠，佳人在怀而不动。想到这的李谈，身体不自在的热了起来，甚至有点不稳而发抖。
夜还很长，李谈却觉得很短，今宵难眠，不知觉就看到了熹微的晨光，染黄了山谷。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残星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