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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六章 ...

  •   九月的南苑已是草丛转黄树叶飘零的深秋样貌,苑内的驯兽也循着自然天性开始为越冬做着各种准备;而招展的旌旗、喧天的擂鼓与沸腾的马嘶人声却为围场带来了非自然的热闹。随驾的王公大臣们一边整理着弓箭器具检查着爱马坐骑,一边高声谈笑宣泄着种种情绪。

      高昂的号角声倏然划破一片嘈杂,奔腾的马蹄霎时震动大地。玄烨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搭弓上弦走马射箭几乎例无虚发,引来后方阵阵欢呼。他心下冷冷一笑,知道其中的真情假意,神思也从狩猎上转了开去,催马越跑越远。

      许久以来的换地问题终究得不到彻底解决,消极地拖办、缓办、慢办毕竟不能真正阻住鳌拜的脚步,而这执行中有意的阻力经过几个月的对峙也让鳌拜有所察觉——这个月初他私下放出话来,说如果有人再蓄意妨碍政令的执行,一旦查实绝不宽宥。即便如此一些耿直的地方官仍然坚持,每日送到禁中的折子里满是忧心忡忡与泣血叩求。几天前他带着厚厚的一摞奏折到慈宁宫与皇祖母商议,结论依旧还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然而忍字头上一把刀,他的种种压抑在宫中无处排解,于是皇祖母索性放他出来跑马围猎,也好让他静静心思醒醒脑子。

      一口气跑出几里地,随手射猎了几只獐狍,他渐跑渐慢最终停在了一片黄叶落尽只余枝干的树林间。踢踏的马蹄踏着地上堆积的树叶发出混着蹄铁敲击地面与枯干的叶碎裂的清脆响声,远方传来咚咚的鼓声与间或的号角,鼎沸的呼喊也隐约可闻,料想得到林子那边的皇族臣工兴致正浓。

      他驭着马缓缓前行,想着自己明年就要年满十四,按照皇祖母的打算可以依着皇阿玛的先例正式亲政。但是审度着眼下形势,就算有索尼的鼎力支持迫使鳌拜就范,亲政也不能代表真正的归政。曾经他天真地把亲政作为目标,认为只要能够顺利亲政一切就尽在掌握,然而随着局势的变化与眼界的开阔,他逐渐明白“归政”才是自己追求的实质,而亲政不过是一个形式——鳌拜依旧可以我行我素独断乾坤,要他交出实权只能恩威并施双管齐下。他双眼定定地看向天空,不自觉地射出从未有过的寒光——如果事情当真逼到那一步,他也一定要成为准备更充足的一方。

      “皇上!前面荒凉,不如往回吧。”福全眼瞧着皇上越走越远,深恐他像去年一般带着自己往围场边界的悬崖绝壁赛马,急忙开口劝着。

      “二哥放心,朕有分寸。”他调转马头面向福全,“时候不同了,大意不得。”

      福全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事情越来越棘手,皇上终于开始上心近身的安全。从年初动议换地鳌拜的势力就膨胀得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半年多过去,据闻朝堂上几乎是鳌拜大权独揽,四辅臣辅政因着索尼告病不朝、苏克萨哈威望不足、遏必隆跟从鳌拜渐渐显出名存实亡的态势;一众大臣有的摆明为鳌拜一党,有的态度暧昧作势观望,有的明哲保身尽力远离是非,有的暗中愤恨却敢怒不敢言,而真正敢于正面与鳌拜抗衡的竟是寥寥无几。照此下去,事态只会越来越严重,然而皇上仍旧听之任之不置一词,若无其事地照常玩耍行猎,有时还对鳌拜显出深感佩服衷心信任依赖的样子,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娃娃天子——可他明知皇上的心思之深沉早就超出了常人对十几岁孩子的认知——这样的举动是另有安排还是只为了隐其锋芒防止鳌拜对皇上不利?可这同时也会让不明就里的忠臣失去信心,又如何在纷乱的局面中赢得支持?

      玄烨看着他神情约略猜出他想法,打马越过他身侧伸手拽住他马缰,微一用力拉着他与自己并辔而行:

      “韬光养晦也的确有个度,凡事过犹不及。只是……该如何掌握却得花些心思。”

      福全震惊地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读出,赫然发现自己对皇上的了解还差得太远。

      “朕毕竟锁在深宫,许多事身不由己。”他微转头看向福全。

      “臣府邸在外,行事便当。皇上只管交待,臣必定尽心竭力。”福全会意,知道有些事隔了一道宫墙就变得极端复杂。

      “锋芒总要偶露却需谨慎且有的放矢。二哥不要亲自出面,只在力所能及范围探探相关臣工的底细就好。”话说到这里他想福全已经明白,也相信依二哥的本事这正经事一定能办得妥帖——虽然他有许多渠道了解朝臣的行止以兹辨别,但二哥的视角与看法与旁人毕竟不同,综合更多的资料才能让自己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

      福全郑重地点了点头,看来皇上果真运作着一些计划。

      “万岁爷!可找到您了!”两个人驾着马缓缓前行,不久听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喊声。二人相视一笑,眼光里交换着逗趣与无奈的讯息。

      “万岁爷!”果然,曹寅飞快地打着马出现,一脸的焦急不安。

      “慢着点儿!这次可不救你了!”福全扬声调侃,想起他去年的危险举动。

      “万岁爷!”曹寅吞了吞口水放缓速度,原本苍白的脸霎时涨得通红。

      玄烨与福全朗声笑了起来,停在原地看着他奔到近前翻身下马叩拜。

      “朕在这儿呢,跑不了。”玄烨示意他起身,笑不可抑。

      “奴才……奴才……只是……只是……担心……”曹寅被笑得发窘,连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了。

      “你一片衷心可嘉,朕是为此开怀。”玄烨见他表情稍稍收敛了夸张的笑意,温和地宽慰。

      曹寅闻言登时转忧为喜,急忙跪下叩头谢恩。

      “起来吧。”玄烨催着他上马,“快入冬了,天色沉得越来越早,还是早些回行宫的好。二哥,不如……来赛一程吧。”

      “嗻。”福全顽皮地回应,丝毫没有犹豫。

      “驾!”一声吆喝,两匹马在树林里飞速穿梭,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皇上!二阿哥!林子里危险!慢点儿呀!”曹寅慌忙催着坐骑赶了上去,惶急地呼喊……

      ☆ ☆ ☆

      “皇上围猎一天也累了,早些歇着吧。”苏茉尔一边铺床一边劝着,怕皇上到了行宫还要挑灯夜读。

      “嬷嬷说的是。”玄烨无奈地应和,早料到就是出了皇宫苏嬷嬷也一定不肯放过自己。虽然嬷嬷劝自己早睡的确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但他一向少眠,何苦不用这段时间多读些书?可惜嬷嬷总体会不到这一层,像苏麻喇姑懂得其中缘由反倒自有另一番体贴照顾。

      叹了口气,想起许久未见的苏麻喇姑脑子里又翻出一桩烦心。不知道自己的表态皇祖母到底持什么看法,也不知道两个多月前皇祖母在慈宁宫花园里那番话究竟是不是那种意思,更不知道苏麻喇姑的沉默与回避代表着什么……唉……想到此他不禁对苏麻喇姑有些闷气,随手端起桌上的莲子羹呷了一口,差点因为腻甜的口感立时吐出来。

      “皇上!”苏茉尔发现他的不妥赶忙走过来,“可是烫着了?”

      玄烨摆摆手自己倒了杯茶急忙漱口。

      苏茉尔见状马上反应过来是忘了吩咐行宫的师傅少放冰糖——平日在宫里御膳房的人都知道皇上的习惯,不用另行交待,来到行宫自己竟大意了这一层!

      她正要开口请罪,小桂子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间走进来:

      “万岁爷!奴才来迟,请万岁爷恕罪!苏嬷嬷嘱咐奴才让下面做莲子羹少放冰糖,没想到下面的人手快早做了送了进来,奴才看着他们重做误了时候,万岁爷恕罪!”

      苏茉尔一愣,没想到这桂福成倒是心细讨巧。

      “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玄烨拿过盘子里的莲子羹抿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桌上这碗就赏了你吧。”

      “谢皇上恩典!”小桂子喜上眉梢,同苏茉尔一起伺候着皇上就寝才退了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在寝殿外面等候多时的曹寅见屋里灯熄了许久小桂子才出来着急地催问。

      “没问题,没问题。”小桂子一脸得意,还在回味刚才的莲子羹,“皇上把那碗甜的赏给我了,我在外间吃了才出来,让你等急了。”

      “你倒悠哉!早知道我自己送进去了。”曹寅低声抱怨——为了知道里面情况他绕到里屋的窗户下面可还是什么也没听见,此刻怕惊扰了皇上只能小声说话。

      “你这随驾侍卫的身份送份儿睡前点进去算怎么回事?”小桂子嗤笑,“话说回来,这事儿你怎么比苏嬷嬷还上心?我们都给想漏了。是孙嬷嬷交待的?可孙嬷嬷也没跟着来过啊。”

      “呃……不是我额娘,是……跟着皇上去慈宁宫辞行的时候,我碰上大姑姑了。”曹寅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去年我给大姑姑添了不少麻烦,她听说我今年还要跟来就叮嘱了我些事情,特别交待行宫有些事在宫里想不到,让我帮忙想着点儿,别让皇上住得不舒服。”

      “还是大姑姑心细。”小桂子感叹地点了点头拉着他一起走,“回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照我说,还是大姑姑把皇上装在心里头,你们啊……”曹寅摇了摇头,人小鬼大地数落。

      “喝!你倒是连苏嬷嬷一块儿骂了,瞧我明儿不告你一状!”小桂子气不过,瞧着这不过九岁的孩子神气活现。

      “别!别!别!桂大哥,我只是说你们挂心皇上跟大姑姑的挂心不一样。”曹寅立刻讨饶,虽然知道苏嬷嬷人好不会计较,但要是小桂子给传到额娘那里可就糟糕了。

      “怎么不一样?你倒给我说来听听!”小桂子拽着他越走越远,平日里没机会闲贫斗嘴,此刻可是找到了合适人选。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曹寅看出他跟自己调侃,使出小孩子的顽皮跟他耍赖,一路说说笑笑往庑房走去,谁也没再回头看向寝殿,也就都没发现原本紧闭的窗棂早已敞开,银色的月光映出个凭窗而立的颀长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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