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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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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蕴容这几天实在是忙得不亦乐乎。
她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生的,每年过年都逢着过生辰,自然高兴。家里索性让她去置办年货,要买什么都依着她。一连几天,她带着银凤,让老林开着车满大街的转。
这一早阳光明媚,又是个暖和的好天。沈蕴容坐在车上,掰着指头算还有什么忘买的东西。却听旁边银凤急急的喊了声停车,沈蕴容抬起头,正看到窗外“广福记”那块金钩银划的牌匾。
银凤朝她吐吐舌头,轻轻说:“小姐,玉芙蓉呀……你瞧这生意好的,去迟了怕是今天都买不上了……”
沈蕴容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吃呢!”
银凤挠挠头,也笑:“小姐总不能到过年了也不让吃好东西吧。”
沈蕴容低头略略一想,朗声道:“好,既然你今天馋上了,那我就带你去试试新鲜的!”接着又拍拍老林的肩膀,说:“林叔,去帽儿胡同。”
银凤一愣,恋恋不舍的望着广福记的鎏金招牌,喃喃道:“这,这就不买了啊……”
沈蕴容含笑望着窗外,也不理她,自顾自想着那天晚上的欢声笑语,恨不得马上就能咬一口那家胡同口小店里的绿豆糕。
“张记点心铺”——银凤看着这么个拐角旮旯里的小门面,实在想不出这里能有什么东西比得上玉芙蓉,她家小姐倒是兴冲冲的买回来好几大包。银凤撇撇嘴问:“小姐,这吃得完吗?”
沈蕴容正从里抽出一包来,说:“谁说都带回去了?这个,送人的。恩……你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哎……”银凤在后边喊不及,沈蕴容一溜烟儿便走了。她看着她这个奇怪的小姐,嘟囔着道:“送人就送这个,也不怕人说出去丢沈三小姐的面子……真是。”
沈蕴容伸手扣了扣门,又掂了掂手里的绿豆糕,突然有些想笑,能劳她沈蕴容专程来送这么一小包吃食的人,怕是也只有华云桢了吧。
正想着,门便开了。一个15上下的小姑娘探出头来,瞪着眼睛打量着沈蕴容的上下衣饰,有些怯怯地问:“您,您找谁?”
沈蕴容笑道:“我找华云桢华老板……”又扬一扬手里的东西,说:“我给她送点吃的。”
小姑娘听了这话,又把身子往门里缩了缩,像是不想开门。“我,我师姐今天病了,可……可能不方便见您。哦,师姐今天的戏都推了呢!”
沈蕴容听得奇怪,华云桢那样的人随随便便怎么可能连戏都不唱了?越发不让她进,她越想进,卯足了一口气推开门就大踏步的往里走,边走边道:“我去看看她!”
沈蕴容后来想,如果当时她在门边能憋住那股气儿,没有自顾自的闯进来,那她也就不会看到什么知道什么,心里会好过很多。
可这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如果。
沈蕴容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华云桢,一块一块的青紫伤痕从肩到脚一路连绵,落在她细白的皮肤上,刺目的狰狞。旁边有人轻轻给她上药,她也不出声,头埋在枕头里,看不到表情,只看到浑身都绷紧以后微微的抖。整个画面就那么静,静得直扎人心。沈蕴容张大了嘴,终究也没叫出声儿来,只是手里拿着的那包绿豆糕跌落到地上,散了一地的细碎粉末。
房间里的人皆被她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华云桢急忙拉过被子盖起来,一时话都说不连贯:“三,三小姐……你,你怎么来了?”
沈蕴容将将回过神来,劈头盖脸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华云桢垂下眼,偏过头去,不说话。旁边给她上药的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被沈蕴容吓到了,一个劲儿的哭。
沈蕴容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便掉头退出房去。她只觉心里被抽空了似的,麻木得不知动弹。
她抬眼,突然看到那个给她开门的小姑娘也站在门边,还是瑟瑟的缩着身子。沈蕴容轻轻过去拉她,语气缓了许多:“来,跟我过来。”
沈蕴容拉着她走到拐角处,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轻轻问:“求你告诉我,你师姐,她怎么了?”
小女孩抬眼望她,细声细气的问:“你是,沈三小姐?”
沈蕴容点点头,说:“你知道我跟你师姐是认得的……那,你肯告诉我吧?”
小姑娘缓缓说:“其实师姐什么也没跟我们说……她昨天晚饭时候出去的,今天早上回来,就,就这样了……”
“她……昨晚去哪里了?”
“是马老板过来请师姐的,说是刘二爷请她吃饭,还送了好些贵重东西,有车子来接的。今儿早上师姐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脚都肿了,好像走了很远的路……一开门,人就倒了……”小姑娘不再往下讲什么,眼睛眨啊眨,便眨下泪来。
沈蕴容眉头紧锁,吐出三个字来:“刘世勋?”
“恩。”
“混蛋!”沈蕴容不知怎么爆发出的一声吼,竟连她自己都吓得一呆。
却听见一缕弱弱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这是生谁的气呢?”
沈蕴容闻声看过去,只见华云桢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穿了一件单衣,靠着门,微微笑着看她。数九隆冬的时节,她整个人惨淡得和天色一样,没有悲喜,只有一张还会微笑的面皮。沈蕴容突然觉得,华云桢淡定得让她更加难过。
“三小姐要替我找二爷算账么?怎么个算法啊?”
“我……”沈蕴容突然怔住,她很生气,很想说一些狠辣的话,却真的想不到什么办法。
“三小姐,这事要闹出去,身败名裂的到底是他,还是我?”
沈蕴容微微一震。是啊,一个戏子收了人家的礼上了人家的床,最后还沸沸扬扬的闹,这身败名裂的,到底是谁?沈蕴容望着华云桢,她知道她早看得清楚,因为恨也没有用,干脆便恨都不恨了。云淡风轻,云淡风轻却又剜心刺骨的疼。
华云桢还是轻轻笑着,说:“回去吧,没什么好担心的,要不了几天就好了……等过了年,一样精精神神的上台唱戏。”
沈蕴容点点头,宽心似的朝她也笑一笑,默默往外走。
胡同里人来人往,沈蕴容走了几步,突然蹲下来,把自己抱成一团,头埋进衣服里。一开始小声的哭,却不知一开嗓就收不住,哭着哭着就变成肆无忌惮,肆无忌惮的哭到天昏地暗。她甚至想着,她要把华云桢心里憋着的那份苦一块儿哭出来,她要耗尽一个人的心力,把两个人的苦都哭出来,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哭完以后,她就可以继续陪着她云淡风轻。
沈蕴容上车的时候把银凤吓了一跳,她急得直问:“小姐你哭了?怎么哭得眼睛都肿了?”
沈蕴容拿衣服把自己紧紧裹着,说:“有户人家养了条大黑狗,我路过的时候就直朝我扑过来,可把我吓死了……银凤,你不知道,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