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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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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山位于休宁县,境内有三十六奇峰,七十二怪崖,纪行书带着若明赶到休宁县,已经第二日午后。
本是道家清修之地,却因为几日后是观世音成道日,山上玄天太素宫举办法会,大批信徒香客道士从四面八方赶来,鸣锣开道丝竹鸣天爆竹震耳,沿途逢观遇庙焚香叩拜,将整个休宁县挤了个满档,不仅山上的道观人潮鼎沸,连十里八乡的旅店也都无处下脚。
毒王寒千岁的府邸坐落在三十六峰中段紫霄峰,要上紫霄峰还需半日,夜路难走,何况紫霄峰上毒虫毒草遍地,纪行书本打算在山下住一晚待天亮再上山,可一连问了几家旅店,却无一间空房。
被最后一家客栈告之无房后,纪行书拣了张靠窗的桌子扶若明坐下,唤来小二,要一碗酒一碗粥,决定暖暖身子直接上山。
酒是自己喝的,粥是为若明要的,连续两日赶路,除了几口泉水外她没沾食物,此刻靠在他肩头轻的没重量。
粥上来,他舀一勺吹凉递到她嘴边轻声哄:“喝口粥。”
若明动动眼皮,又闭上,轻轻摇头,鸳鸯翎的毒血攻心,而他点的穴道却让她全身血气运行迟缓,身体里两股力量争相抗衡,痛痒难忍她已经心力焦悴,若不是他用布条缚住她双手,恐怕此时慕雪飞的皮相满是疮痍。
纪行书皱眉,放下勺子又端起酒,再度送到她唇边:“那就喝口酒暖暖身子,上山风大寒气重。”
若明眉峰轻拢,半晌张了嘴,吞下一口,山野酒酿烈而干烧,不比寒烟翠劲小,咽下后她立刻眯了眼,直觉肠子火烧火燎。
见她脸上浮上血色,纪行书露出两日来最轻松的笑,松一口气将剩下的大半碗仰头干掉,正要唤小二结账,却听身后有人多舌。
“齐云山乃道观圣地,逢观世音成道大吉,竟也有人光天化日卿卿我我,坏我道尊威不识廉耻。”
纪行书回头就见身后一桌坐着五个道士模样的人,说话的是五人中年级最长的一青衣黑发尖嘴薄腮老道士。
“别管他们。”
若明自他怀中轻声提醒,她走遍江南,这种伪道学见得多了,凭他们去说好了。
纪行书点头,若是平日一定叫他们好看,可此时若明病重,姑且饶他一会,放下酒菜钱,他搂了人起身欲往外走。
一把剑拦住他去路,老道士倚老卖老:“仙山圣地,你二人搂搂抱抱大行于市,有辱斯文,请公子放这位女子自己走,行彼此一个方便。”
我且饶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纪行书心中不爽眉心一凛,可嘴上却笑,伸出两指轻轻夹住剑身,微一用力,碰的一声,剑断了。
众人皆惊,他笑着冲老道士道:“好狗不挡路,挡路的果然不是好狗。”
“你——”道士一张脸顿时青白交错。
“敢对家师不敬!看剑!”一小道士拔剑砍过来,起于三个也刷刷亮剑,围成一圈向纪行书招呼而来,一时间客人伙计抱头鼠窜。
纪行书无心恋战,将若明揽在怀里用披风掩住,脚一跺,地板上的断剑被震的弹起,白袖飞缠剑在手中,以短击长以巧压强,只见白袖翻飞在空中划过一圈,四个道士正欲围而攻之却听客店外看戏的人惊呼:“烂啦!”
只见四人长袖尽断,露出白花花的胳膊。
有人叫:“一群断袖?!”
众人哄笑。
将剑扔至老道脚下,纪行书搂着若明凝眉冷对。
老道士气的瞪眼拂袖对弟子吼:“还不滚回房间,愣着干什么!?”
四人方才拾了破布落荒而逃。
纪行书抛一锭银子给小二:“帮我换一匹脚力好的马,剩下的拿去压惊!”
小儿接了银子立马跑去后院牵马。
掀开披风一角确认他的宝贝毫发无损,他心满意足的准备上路,却听道士不死心追问:“若是有胆,留下名来。”
头也不回抱了人出客栈,朗声道:“莫落生。”
马蹄扬尘载着二人向上山的路而去,老道士盯着远去的尘烟,眼中却是藏不住的震惊。
四个小道士换了衣服找回来,身后跟多带了几人,想报仇却不见仇人。
“师傅!弟子这就带人去追,定要杀了他雪耻!”
奇耻大辱怎能不报,为首的大弟子愤愤道。
老道士摇头,噙着一丝冷笑:“他骑马带一病怏怏女子,自是要走大路。德明玄清随他上山,待他行至太素宫前拦下,无论如何要等我到。若他绕过太素宫,不可打草惊蛇,待他歇下脚,留一人监视,一人下山到太素宫通报于我。这笔帐,还需从长计议!”
玄清德明领命奔出店外,老道士领了剩下的弟子也往上山而去。
客栈门外墙角走出一人,望着远去的硝烟叹气:“只剩一日。”
要从主路上紫霄峰,必过月华街太素宫,不然就只能走山路,而山路崎岖多是猎户活药农凭经验走出来野路,马走不了。
纪行书沿大路狂奔,约莫个把时辰,两人一骑行至香炉峰脚下的珍珠帘,珍珠帘因为泉水自悬崖顶端散落,在崖底的数个山洞外形成薄薄水帘而得名。
天色渐暗,纪行书勒住马,抱了若明走到水潭边,解开披风浸湿袖口,润了水沾在若明干涸的嘴唇上。
昏昏沉沉中感觉唇间冰凉,若明张了嘴含住湿衣,如婴孩般贪婪的允吸。
见她咬住他的衣袖不放,闭着眼像个固执的孩子,纪行书笑了,腾出另一只手捞一汪泉水入口,附身送入她口中。
清凉入口,可唇畔却多一丝温热,若明睁眼,落入一汪深邃。
四目相对,他不退,她不动。
两双眼,四瓣唇,就这么胶着,时间仿佛静止。
半晌,自他唇间溢出一声叹气,纪行书起身抱了她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马背上,若明依旧被他搂在身前,可却明显感觉到他在生气,胸口硬邦邦的,气什么,她不知,吻也让他吻了,唉……
听她叹气,纪行书快马加鞭行的更急。
她的叹息,加重他的内伤。
他在生气,相当生气,气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明明说不强求,可却还是在意的要命,因为她眼中再明显不过的探寻。
天色渐渐黯淡,可月华街却依旧香客如织,尽头的太素宫更是灯火辉煌,纪行书打算绕过太素宫向长生楼而去,可有人不让。
一支冷剑穿风而来,纪行书闻声匐身,剑擦着衣袖边飞过,他勒马调转,迎面又戳来一剑,一鞭挥过去转手一弹,没人看到剑自哪来,可小道士却呼痛落马。
“师兄!”玄清翻身下马,查看落地德明的伤情。
“放心,死不了。”
纪行书搂着若明稳坐马上,撂下话调转马头想继续赶路。
“且慢!”
玄清飞奔至马前,以剑身挡住去路:“淫男贱女,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哦?凭你?”纪行书勒住马居高临下抿笑。
这时德明也从地上跳起来,原来刚才击中他的不是剑身而是剑柄。
“淫贼休要得意,待我师父来给你好看!”
纪行书笑:“你师父?下午不是已经很好看了吗?非但断剑还断袖。”
玄清气愤,拔了剑就要冲上来却被德明拦住:“师父要我们拖住他,莫要莽撞!”
德明知道硬拼是拼不过的,下午一战他已清楚的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绝非表面看起来如此轻薄。
纪行书笑:“老道士拦我做甚?讨要衣袖钱吗?”
“你——”
玄清气不过想要出招,却再度被德明压住。
德明道:“齐云山乃我教圣地,你二人光天化日败坏风气,坏我教尊威,毁我教清誉,待师父来,定要你给个交代。”
纪行书大笑:“果然是有起师必有其徒,连说话都一样道貌岸然,满口尊威清誉,其实是因为丢了面子想讨回来而已,直说嘛,何必拐弯抹角!”
“大胆狂徒,在太素宫的地盘上也敢口出狂言,你可知太素宫里伯阳真人是我们师叔,今天太素宫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啊!”
玄清话说一半捂嘴大叫,痛的直呜咽,松了手和着一口血吐出来的,却是一颗牙。
德明眼见拖不到师父来,推了玄清向太素宫门方向喊:“快去敲门,喊师叔出来帮我们主持公道!”
玄清捂了嘴转身向宫门奔去。
纪行书抿笑,马鞭一扬向德明挥去,德明闪身躲,却见马蹄已过身侧直向太素宫后的长生楼而去。
追了几百米眼见追不上,德明返回来就见师父领了几个师兄弟赶来。
“人呢?”
张弘海一路疾走却只见徒弟。
德明请罪:“弟子无能,让他跑了。”
此时玄清也领了人自太素宫里赶出来。
张弘海立刻上前毕恭毕敬拱手:“师兄。”
余伯阳挑眉:“玄清急急唤我出来,发生什么事?”
张弘海上前小声嘀咕:“师兄可还记得莫落生这个人?”
余伯阳眉心一凛:“人呢?”
德明自责:“弟子无能不敌,让他跑了,不过他们共乘一骑且行了几个时辰,天暗路滑,一定走不远,弟子这就带人去追。”
“且慢!”
余伯阳挥手,看着于弘海道:“此人当年不费吹灰之力刺伤师傅眼喉,德明他们定不是他对手。”
张弘海只能承认:“之前在山下我与他交手,也仅用两指就将剑折断。”
余伯阳冷笑:“只要人在山上,就不怕他跑了!他往哪去了?”
“那边。”德明指路。
“长生楼,哼!好的很,今日就叫他长眠于此。法一元贞!”
“弟子在!”
太素宫两大护院上前领命。
“你二人同德明领二十护院速速赶往长生楼,抓了人带回来见我。”
“是!”
二人领命齐声要走,余伯阳又道:“若是栈桥对面有人阻拦,就说是太素宫内事,与他人无关。”
两人点头领了人往长生楼追去。
张弘海不放心:“师兄,要不我也跟着去。”
余伯阳看着他笑:“太素宫怎是东阳观可比。”
言下之意是玄清德明无能才让人跑了。
张弘海心里不爽,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为扩建自家道观,此次他还打算问余伯阳借钱,想到这些也只能赔笑点头称是。
一行人进了太素宫等消息。
这边纪行书还没到长生楼就被人追上了,来人不是太素宫护院,确是杜宇衡。
“行书!”
杜宇衡追到纪行书身旁喊:“不可往长生楼去,太素宫的道士护院们领了二十多人正追来,快快调转马头找个隐蔽的地方先避过。”
纪行书马不停蹄笑:“你不是打算一直悄悄尾随吗?”
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杜宇衡急了:“王爷有命我岂敢不从,若你真想救若明姑娘就不要和那些道士纠缠,速速找个地方避过这阵再上山也不迟!”
纪行书全当没听见,□□黑马非但行的跟快还有心情开玩笑:“没想到堂堂皇宫卫尉却怕了几个毛脚道士?若是被皇上知道杜大人该回家养老喽!”
杜宇衡叹气,知是劝他不住,勒了马调转马头道:“那纪兄就快走,我留在这帮你挡住追兵!”
听了这话纪行书跟着勒住马回头喊:“子监,没想到你对我如此情深。”
杜宇衡苦笑:“行了吧你,救人要紧。”
“紫霄峰寒山落主人寒千岁向来与这些道士不合,你我速速赶赴长生楼只要过了栈桥自有人对付这些道士!”
杜宇衡挑眉,随即挑了马追上他气骂:“原来你胸有成竹,害我白白担心!”
纪行书大笑,鞭策快马飞奔向前,将若明紧紧搂在胸前小声道:“再忍耐片刻,我们要到了。”
一条栈道从紫玉峰山脚通往山腰,长生楼耸立在半山腰,一条索桥自长生楼下连向对面的紫霄峰。
纪行书和杜宇衡上了栈道来到长生楼,正欲过桥却听身后道士喊话:“无耻狂徒往哪里走!”
他头也不会快马加鞭直往桥上去,一块山石从后而来击中马腹,飞马惊蹄扬身嘶鸣,纪行书搂了人飞身下马,三两步落在桥中央,将人牢牢抱在怀里冷眼看向对面。
杜宇衡也下了马,挡在纪行书身前道:“你先过桥,我来挡。”
纪行书笑:“怕是你一人不够。”
二十个护院急急奔上索桥,为首的德明指着纪行书喊:“就是他!”
夜黑风高,索桥因为两方重量悬殊摇摇晃动,纪行书用披风盖住若明,抬眼看向对面冷笑:“我赶时间,要打就一起上。”
法一和元贞对视一眼,执剑冲上前。
一时之间桥上混战一团,纪行书被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人群中不时有人喊啊!呀!唔!娘……
夜色中剑明剑暗,有人掉下索道,有人望而却步,唯有白衣翩翩,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杜宇衡原本还与人对打,但对手渐渐变少,加之所有人都围着纪行书而去,见他游刃有余,他反倒乐得清闲做起看客。
听闻纪行书五岁便被送出家门上山学武,可当他十五岁学成下山却请翰林学士抓题,误打误撞中了文榜探花,因此圣上和王爷常取笑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文不通武不精,可现在看来,纪大人却是在皇上和王爷面前留有余地的。
不出片刻,二十人就只剩法一和元贞两人。
纪行书白衣依旧,美人在怀也依旧,他傲然桥头讥讽冷笑:“还要打?我怕一会连个下山报信的人也没有老道士怕要急了。”
法一怒喝飞身再战,纪行书却不还手,径自抱着人往后躲,边退边喊“师叔看戏要看到什么时候?这帮臭道士都打到您老家门口了竟能坐视不理,还是你已经盖棺入土身不由己?”
话音方落一记银针穿风而过直入法一手腕,法一吃痛掉了剑握紧手腕喊:“谁放冷箭?有种出来!”
一紫衣红发老人翩翩然飞落桥头,看着纪行书呵呵笑:“你这小子,多年未见嘴巴还是这么坏!一定是你说错话,得罪了这群酸腐道士。”
元贞见到来人咬牙道:“家师有言,此为太素宫内事,还请寒庄主行个方便。”
寒千岁听了大笑:“哈哈,余伯阳那个老鬼真好笑,派这么几个软脚虾来抓莫落生的徒弟,用得着我出手吗?”
纪行书笑:“师叔过奖,家师若听此言,一定恨不得亲自来拜。”
寒千岁挥手:“省了!师弟做鬼多年,我怕的很!”
两人自顾自说话,当一旁的法一元贞不存在。
元贞倒是有心再战,可法一手中毒针却痛的连战都站不起来。
纪行书看着元贞道:“你回去传话,若是不服,明日带人上紫霄山找我,毒王作证,我一定还他公道。”
寒千岁佯装生气:“你小子,倒是把仇人引到我家来了,怎么,想我帮你出面协调?”
“师叔恨不得多几个臭道士陪玩,当年你哪里不去专挑这里隐居,不就是怕别处无趣嘛。”
“哈哈!正解正解。”笑罢他转手一针飞射入法一脖颈。
“这是解药,识相的就速速下山传话给余伯阳。”
元贞拉了法一,带着其余的人跌跌撞撞跑下山。
寒千岁指着纪行书怀里的人笑:“她中了鸳鸯翎,你是来求解药的?”
“不愧是毒王,光凭气味就能识毒。”
寒千岁捏着胡子,一双眼被月光照的晶晶亮,弯了眉眼笑:“她是你什么人?”
“内人。”他看看怀中之人,月光下眼神温柔。
寒千岁笑着点头,可却又叹气:“鸳鸯翎双支如一,若是其中一支吸了血变红成毒,另一支就变成青色解药,你来之前我就知道,可不是我不救,而是不能救!”
纪行书眼神一凛,淡淡道:“可是公子之意?”
“正是!他此刻正在山上,走吧,见了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