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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疾夜 ...

  •   裴鸿雁走回内室,房间里坐着两个人,玉溪坐在园桌前,若明半躺着靠在床上,一双大眼静静瞅着裴鸿雁,等着下文。
      裴鸿雁笑,走进床边看着若明道:“你中的毒叫鸳鸯翎,不出半个时辰,毒会渗透到你血液里,不会丧命,只会奇痒无比,你若能忍住不搔不挠,自然无事,可你若忍不住,嘿嘿——”
      裴鸿雁笑,玉溪也笑眯眯凑到床边,一起看着若明道:“等你变的奇丑无比,我看纪行书还喜不喜欢你!”
      裴鸿雁哼气:“师兄只是被她迷惑,从来就不曾喜欢过她!”
      玉溪点头,伸手拍拍若明的脸蛋叹:“果真是个美人啊,不过很快就不是了嘻嘻。”
      裴鸿雁吹熄了灯,拉了玉溪出门。
      门推开,又关住,房间里静的只剩若明自己的呼吸声。
      若明试着动动手脚,发现穴道依然未解。
      方才她进门就被点住,原来裴鸿雁和玉溪根本不是在房间用膳,而是躲在她房间等她。
      两人将她抬到床上,裴鸿雁自怀里掏出一根羽毛,褐色羽毛上泛着碧绿色的光,羽柄被一小节油布缠住,待油布一层层解开,露出鲜红若血的羽刺,她眼睁睁看裴鸿雁用刺扎破她指尖。
      热辣辣的疼,可顺着血液流淌进身体里的,确实凉飕飕的冰冷,她不知这鸳鸯翎是何物,只知几分钟而已,全身血液沸腾,关节处好像有千万个蚂蚁爬,痛痒难耐。
      若明想起裴鸿雁的话,若能忍住不搔不挠,自然无事,她提醒自己这和忘川河里的折磨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可她忍得了,慕雪飞的身子受不了,时间一秒一秒过,被点住的穴道也开始复苏,手指才刚能动,就不受控制的覆上痒处。
      翻身跌下床她挣扎着爬到桌边,坐起来,颤抖着倒一杯茶灌下去,心里的火却丝毫没有减退,反而烧的更旺,不止身体,连脸也火烧火痒,她颤抖着用手覆上脸,爬在桌边大口喘息,滚落的茶杯落地,碎片溅了一地,割破她的脚踝,可她却丝毫没感觉,只觉痒的痛彻心扉。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冲进房间,她只听熟悉的声音喊:“若明?”
      一双大手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白衫上有刚沐浴过的香气,她眼神涣散,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热血涌上脑门,她皱眉,伸手狠狠搓脸。
      月光下原本苍白的脸立刻渗出血点,纪行书心中大惊,抱了她往屋外走,直去郭泗年夫妇住的厢房。
      到了门前也不问,一脚踢开门大吼:“裴鸿雁!”
      门外有动静郭泗年就已经跳下床奔至前厅,原本以为是不长眼的小贼,却没想到进来的人是纪行书,还抱着神色异常的若明。
      “师兄,发生什么事?”
      纪行书沉声喝:“若明中了鸳鸯翎!”
      郭泗年心惊,却也猜到大概,只能乖乖进屋,瞅着缩在墙角的裴鸿雁叹气:“你啊你,这下闯大祸了!”
      裴鸿雁不甘心的辩解:“人家只是气不过,再说又死不了人——”
      “你是想我进去吗?!”
      门外纪行书的语气冷到隔着墙也能感受到威力,裴鸿雁无声以眼神向老公求救。
      郭泗年叹气,搂了人走出门道:“泗年教妻无方,要杀要剐碎师兄处置,可现下最重要的,是先替若明小姐解毒。”
      纪行书盯着裴鸿雁道:“另一支呢?”
      才抬头,裴鸿雁就被他隐忍的怒火吓到,乖乖,即使以前再怎么惹恼师兄,也从未见他如此过,她躲在老公身后道:“没有!”
      “没有!?”
      惊讶的是郭泗年,他看着妻子,额上冷汗直流。
      鸳鸯翎据说是用一对□□中的鸳鸯的精血调和而成,浸泡在一雌一雄两根鸳鸯翎中,毒即是药,药既是毒,唯有彼此能解。
      多年前鸿雁还不是他妻时,追着学成的大师兄也就是纪行书下山,乘口舌之快得罪了毒王之子寒叶湘差点丢了小命,中的就是这鸳鸯翎,幸好纪行书从中调解,鸿雁才挽回一条小命。
      没想到鸿雁竟然照猫画虎用鸳鸯翎暗算若明,这下老婆可玩大了!郭泗年心中暗自捏了把汗,后悔没早点告诉鸿雁之前玉溪公主因为打伤若明差点丧命的事,若是鸿雁知道纪行书有多在意这女子,不知还会不会如此莽撞行事。
      气氛紧张仿佛一触即发,纪行书看一眼怀里人,一张脸涨的通红,可嘴唇却被咬的煞白,渗出血丝,他眉心紧锁冷声道:“毒是哪里来的?”
      裴鸿雁吞吞口水:“是当年我中的那支,解药——在——”
      “在哪?”
      郭泗年看着纪行书越来越黑的表情,心急。
      裴鸿雁豁出去大声吼:“自然是在寒叶湘那里!”
      郭泗年倒抽一口气,一把将妻子护在身后,挡在怒火难平的纪行书面前:“师兄,救人要紧,我立刻去齐云山找解药,如果届时若明小姐出现意外,我愿一命抵一命。”
      裴鸿雁听了大叫:“什么一命抵一命,根本不会死人好不好!”
      “你闭嘴!”
      郭泗年转身呵斥裴鸿雁,从未见丈夫如此严厉,裴鸿雁怔怔收了话。
      此时御文觉和杜宇衡也披了衣服进来,看着纪行书一脸风雨欲来的表情和他怀里的人问:“怎么了?”
      郭泗年无话,裴鸿雁更不敢多嘴,倒是纪行书怀里的人开口了:“抱我回屋。”
      知解药难求,若明勉强发出声音,此刻她口舌尽破,手脚冰凉,可身体里却火烧火燎,痒入骨髓,只求能尽快找个没人的地方耳根清净独自忍受。
      可纪行书没动,他冷眼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御文觉身上:“行书不能同路回京,请王爷和公主先行一步。”
      说罢抱了人就往屋外走,可才走到门外,就被一人拦住。
      “本宫不准你救她!”
      纪行书停住脚步,冷眼看着玉溪。
      “毒是我要郭夫人下的,本宫因为她受了惊吓,现在罚她受几天痒有何不可?纪行书,你莫要忘了,本宫只要说句话,赐她死都行。”
      纪行书冷眼以对:“即便皇上赐死也有罪状一纸,公主请移步回房写了罪状降罪不迟,臣定当跪地领死,现下若无罪状还请公主借路。”
      “大胆!”
      “行了!”
      御文觉走过来拉开玉溪,瞪着纪行书沉声问:“你要去几日?”
      “三日!”
      说话间纪行书已经抱了人奔出门。
      夜色中,御文觉看着远去的背影下令:“子监,你跟着他去,三日期限一到,不管那女人死活,就算押也要押他回京!”
      杜宇衡面有难色:“回王爷,皇上命臣贴身护卫王爷和公主,不得离开半步。”
      御文觉眼神一凛瞪着他吼:“你这是在拿皇兄压我?”
      杜宇衡额上渗出冷汗:“王爷赎罪,属下岂敢。”
      “那还愣着干什么?”
      杜宇衡抬头,只见御文觉脸色铁青,只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咬牙应下来:“属下遵命。”
      直奔马厩,郭泗年追过来:“骑我的马,脚力快。”
      杜宇衡翻身上马不放心交代:“郭大人,王爷和公主就交由你了。”
      郭泗年拍了马背喊:“知道了。”

      一骑轻骑乘着夜色飞快的踏过小径,月色下白衣男子用披风包裹住怀里的女人,一手搂人一手持缰,飞快的在赶路中。
      毒王寒千岁隐于齐云山间,而到齐云山快马加鞭且要行足足两日。
      可鸳鸯翎的威力最剧的也是头几日,若无法忍受奇痒抠破皮肤会血流身亡,可就算忍住不挠不抠,也会因气血过盛衰而枯竭,寻常人大多无法忍受到七日药力失效,就已经竭力而亡。
      纪行书点了若明中府天窗二穴,能够减少她些许痛苦,也用披风困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以免受不了挠破皮肤,可即使这样,血水不住的自她唇角流出,染红了他胸前白衫,心如刀绞撕了袖口折成软垫塞进她口中急:“别咬自己!”
      她已痛的快失去神智,身上被汗浸湿,又痒又热,加上马背颠簸,整个人都快要昏死过去,昏死倒好了,偏偏热毒攻心,让她求生不能只想求死。
      整开眼,应入眼帘的是一片湛蓝夜空,涣散的瞳孔霍得聚焦了,痛苦似乎有片刻离她远去,若明怔怔望着天,恍惚中喃出四个字:“月—朗—星—稀!”
      一千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可头顶的这片天,却依然没有变,马背一起一伏,连视线也变的模糊。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湛蓝的星空下,他立于窗前,唇角噙笑,望着窗外腊梅朗声问她:“孤星冷月,不如多一人对饮?”
      月朗星稀厅下,风吹花落,一片片香随随风,他轻声问她:“明若稀是明前女儿,若明是我妻,你愿做哪个?”
      若明,他的妻……
      纵身骤冷如沉忘川,若明霍得瞠目,寒光粼粼冰冷刺骨,视线一片黯然,唇齿间尽是陌生气息,她不由倒抽一口气。
      “终于醒过来了。”
      人影自她眼前退后,连带着唇上的温热也消退,而身子一轻她被从水中抱起,眼前上一双浓眉紧锁,幽眸深邃。
      风吹过,冷的连牙齿都打颤,她听到自己沙哑着声音哆嗦:“纪行书?”
      那双眉头轻舒,他勾起唇角大步上岸,朗声答:“是我。”
      岸边生了火,偌大的披风一早铺在地上,他将她放下,伸手便解她的衣襟,她挑眉警惕的看着他。
      接收到她的警告,他眯眼笑着凑近,本想多逗她一下,却看到她苍白面皮下血丝清晰,他挑眉道:“你经不住一场风寒,把湿衣服脱了烤干。”
      她松口气:“我自己来。”
      他看着她笑,笑的她毛骨悚然,正当她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尴尬,只听他用无比认真的口吻道:“我喜欢你,但不会勉强你喜欢我,如非不是你心甘情愿,我不会冒犯你半步。”
      说罢伸手点开她肩头穴道,转身背手立在她身后:“会很痒很痛,但只忍片刻。”
      穴道一解开,果真如他所说,一股热血冲着脑门,让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多想他刚才的话,深吸一口气憋住,颤抖着双手换下湿衣服,然后紧紧用披风包裹住自己,哆哆嗦嗦道:“可以了。”
      他转身,盯着她苍白的脸和再度被咬破的嘴唇,眉心微紧,伸手再度点住她穴道,捞起她的衣服拿到火边烤,不发一言。
      篝火燃着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除此之外,夜静的出奇,歇了片刻,她这才回过神,原来方才一切,都是梦。
      最近越发频繁的梦起从前,或许真是因为他出现了,可是——
      她打量他,双眼微眯,轻声道:“你衣服也湿了,脱下来烤干吧。”
      他挑眉,看她一眼,笑了,明知她只是想找一个胎记,却还是乖乖一件件脱了上衣,顿时上身无衣遮体,裸露在火光中。
      她细细打量,不错过一寸肌肤,可是,没有。
      和那日在翠寒烟一样,他身上并无任何胎记,难道只是巧合,还是她记错了什么?
      见她眼中流露失望,纪行书心中叹息,关擎云啊关擎云,你到底何等能耐能让人痴情至此,上穷碧落下黄泉非你不可!幸亏老子没和你生在一个年代,否则女人都被你抢走了,老子这等帅哥岂不是要做和尚。
      怨过叹过却依旧笑着,凑近她打趣:“怎样,我这小身板还挺有吸引力的吧!”
      她失笑,方才的尴尬却又回来了,虽说她不在乎,可毕竟夜黑风高孤男寡女他又赤裸上身,她撇开目光看向湖面故意岔开话题:“我为什么会在水里?”
      没有讨到赞赏,他可怜兮兮的转身烤衣服幽怨的道:“鸳鸯翎属热毒,若是没有解药,用寒冰可暂时缓解炙痛,方才你心脉俱乱胡言乱语差点气绝,我度气给你。”
      “我说了什么?”
      她在意的并不是与他肌肤接触,在她看来这付身躯是慕雪飞的,而她依旧只是一抹魂,她更好奇自己会说怎样的胡话,孟婆说一千年以来她念的可都是一样的内容。
      他再度叹气,眼底的忧郁似乎用火光也驱不散,更配以哀婉凄切的声音答:“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在喊一个人。”
      关擎云关擎云,听的他火大的想打人,可却只能乖乖听着。
      她低头咬住唇,唇间传来刺痛,可心却早已麻木。
      半天见她不回声,他转身,就见她唇间再度被血染红,跨步上前伸手攥住她的下巴命令:“松口!”
      她瞠目,盯着他严厉的眼,一瞬间竟然忘了反抗,怔怔松了口。
      他又气又心疼,单单关擎云三个字就叫她难以自持,盯着她眼中慌乱他只能叹:“他一定待你极好!”
      不然也不会过了一千年还念念不忘,任凭他费力讨好都无法让她心动。
      听了他的话,她一怔,垂下眼睑,轻声道:“他曾经为了让我活,宁愿自己死。”
      竟是如此情深,唉……他一颗心不禁往下沉,却又想起在翠寒烟看过的木偶戏,若关擎云宁愿自己死也要她活,戏里的她怎会有心杀他?
      他轻声试探:“所以,这一世你找他,是为了报恩?”
      她抿笑不语。
      纪行书挑眉心中腾起一念:“难道——是园子里的戏?”
      她摇头,目光直入他眸心,却仿佛坠入回忆,轻声呢喃:“他许我,三生三世。”
      他盯着她的眼睛,不错过那双水眸中一丝情绪:“为了再续一千年前的缘?”
      火光照亮她的表情,让他清楚的看到那琉璃眸中的一丝冷意,她轻轻张口:“奈何桥冷,忘川水寒,风吹魂鸣,亡灵沉浮。”
      后颈一凉,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硬生生咽下去,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她说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此时夜黑风高荒野无人,毛骨悚然也在所难免。
      他收收衣服起身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呼出一口气,看着她笑:“好了,继续。”
      她浅浅失笑,看着火光摇曳,却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自己,立在桥头,风吹发乱,遮住眼眸,看着一队队鬼魂往奈何桥上而来,可她心里却只惦记着他允三生三世,奈何桥上等,共赴黄泉,再聚来生。
      “孟婆说,沉忘川河都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还有就是不甘心忘记前世的痴心鬼。”
      他惊讶:“痴心鬼?原来书上写的是真的!投那忘川河真的能保留记忆?”
      若明淡笑,他的表情和当年的自己真像。
      “忘川河里铜蛇铁狗夜夜啃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可千年之中你却会看到桥上走过最爱的人,看他一遍一遍过桥,一碗一碗喝下忘情水,将与你过往抛去九霄云外,而你却只为了一个不忘,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不忘之人。”
      夜风凄冷,旷野无声,她沉浸在过去,似是回到千年前的忘川,久久再说不出一个字。
      心有凄戚,抬头却见她盯着火光眼神涣散,他心中一怔,伸手将她扯进怀中。
      “若明!”
      寂静的夜幕里,他的声音急促而紧张,散在旷野被风吹散。
      她回神,抬头看他,缓缓牵起嘴角:“我很好。”
      手臂被他捏痛,可她却不躲,任他握住,就这么与他四目相对。
      怔怔瞪着她,握住她手的力道攥的更紧,直到确定她真的没事,半晌,他松手,却改将她环在身前,紧紧圈住。
      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却只听到幽幽一声叹息:“这样才好!”
      她蹙眉,远处,东方渐白,一轮朝阳跃出湖面,晨光清冷,驱散她眼中阴暗,却无法温暖一颗荒芜的心。
      幽蓝天际被一层层染亮,勾勒出一道又一道艳紫金边,深紫浅粉交辉漆金,如梦幻般倒映成她眼中氤氲背景,似重山万水,隔着一个世纪。
      “我曾为他死,也曾为他生,此生,早已注定。”
      他感觉一颗心,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却故作轻松的笑问:“我若是他,你要怎样?”
      她抬眼与他对望,眼中清冷无波,只眉心一点迟疑,他看了叹息,拉了人进怀中。
      他想说,就算没有关擎云,还有纪行书,不管怎样,他真实可靠。
      却也知道,她要的,只有那个关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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