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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听漏尽难描兴亡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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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已经过世的东家不知活着是怎样的风采,据说能文能武,踢山头,闯盐帮,身中十七刀从来没皱过一下眉头,搜集的财宝都放在陈宅后院的地下重库中。
对面的赌徒已经红了眼睛,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璧,上面雕工精美的龙虎共争一凤,陈忠一笑:“虞三,你老子的命根子都输出来了,回去你老娘不得把你吃了。”周围人一听一阵嘻笑。
虞三的胡子很硬,一根根竖着,人生恶相,翻着眼睛骂到:“你算什么东西,龟儿子的,老子的名号也是你叫的?大!”
憶绵温吞道:“小。”
世上赌徒有的输得起,有的输不起,虞三就属于输不起的,看到开点为小后破口大骂,出口成脏。憶绵甩袖拿到玉璧,学着陈忠弹出一颗珠子到庄家手中。对陈忠耳语道:“这样的窝囊废值得杀吗?”
陈忠撩起衣衫王曲型伏虎椅上一坐,不怒反笑:“虞三,你的赌品满成都没有比你更差的了,输不起就再赌,赌你身上的赤玲珑。”
虞三闻听后一怔,马上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你娘的Ⅹ!”
憶绵也坐了下来,任妙人捶着腿:“你娘没有!”语音一落,刚喝了一口茶的陈忠噗的吐了出来,周围的人更是哄堂大笑。
虞三气的结巴了半天才骂出来:“放你娘的屁!”
憶绵前生跟母亲亲密无间,此生对娘也甚是敬重,受了委屈经常躲在被子里哭着叫声妈妈喊一声娘,现在被虞三指着鼻子“娘”字不停地骂哪能受得了,小时候和男同学在大街上学的骂人的段子脱口而出:“放你娘的钢丝麻辣红烧牛肉土豆屁!”随后又敲着桌子用新鸳鸯蝴蝶梦的曲调编唱着骂:“昨日你家发大水,尿碗尿盆满天飞,虞三被冲断两条腿。”
陈忠听后端的茶纹丝不动,尽力忍住不笑,而赌场的人全被惊动了,笑闹成一片,更有人叉着腰叫道:“三爷,那是陈家布庄陈老五的人,咱惹不起,输了算了,赶紧回去抱婆娘吧!”
这一嗓子不要紧,已经有人注意了,庄家闻听笑着打着场面话:“五爷,恕小可眼拙,没认出来您老人家,来人,给五爷上好茶,叫最好的姑娘!”
陈忠摆摆手,对虞三说:“三儿,说白了爷就是看上你的赤玲珑,你押就押,不押就给爷光着屁股爬出去!”
虞三从进来就开始输,身上已无他物,要是赌光了衣服净身出户也实在丢不起这人,一模怀中连开个清官破除霉运的钱都没有,于是散开发髻从头发中掏出一颗赤红镂空的草本植物,憶绵看着像藤类的东西,小小的不知有何用处。但她知道陈家老爷的本事几乎都叫这位五堂主学去了,其中一项就是鉴宝,他说要就绝对比这满场的金银珠宝都要值钱。
虞三押着叫道:“大!”
憶绵吹着一桌子滚圆的珍珠,小小的唇瓣吐出软软的“小”字。开盖为小后陈忠手疾眼快收了赤玲珑。抛出先前得到的玉璧说:“这是赏头!”随手拉了憶绵就走。
出门后大模大样招摇过市般牵过马匹上马慢条斯理的往城外骑。
城外近郊一大片的荒坟,偶尔有蹭了一身磷的黄鼠狼钻过,蓝色的光芒阴森森的一划,憶绵惊喜的说:“鬼火!”说着掏出怀中的银针就要打,被陈忠手疾眼快抓住手腕,摆了下手:“坟地里的黄大仙不能碰。”
憶绵撇撇嘴,也想起了民间一些黄鼠狼闹家的传说,终是没有动手,跳下马徒步走进坟堆,席地而坐,闭目不动。
陈忠似有如无的一笑:“哼,你也就不是当女人的料,在赌场跟个风月老手似的,进坟地逛街呢。”
憶绵闭眼深呼吸:“武当派你没听说过吧,日练武功夜打坐,就在坟场打坐,有阴有阳。”
其实当时的月光被浮云遮住,四下沉寂,陈忠却分明看见了憶绵微闭的眼睛,和弯弯的睫毛,那样长忍不住想用手撩拨一下,看是不是如想象般柔软。自嘲的扭过头掏出赤玲珑拿出随手准备的金丝拧箍到憶绵的金项圈上,看见憶绵的眼睛一动问:“几个?”
憶绵动了下耳朵:“十五匹马。”
陈忠满意的点了头说:“前五个断右臂,后五个断左臂,中间的无目。”
憶绵似是而非的听着,怀疑的看着颈中红艳欲滴的赤玲珑。陈忠轻咳一声:“虞家老头当年走镖杀了雇主私吞的苗疆古物,龙腾上结的果,毒虫不进身,你不是怕蜈蚣吗?”
憶绵心里一惊,岔开话题:“你瞎说。”说话间虞家派出的追杀的打手已经赶到,憶绵飞身一跃,对这第一个骑到的杀手踢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断了来人的右臂,直到听见坠马的声音,剩下的就是骨裂之声,到最后憶绵稍有犹豫抽出衣上白绫用锦边划向中间五人的双眼,只听得马上人的痛叫,五人几乎同时手捂双目滚落马下。
憶绵系好绸带走向陈忠,不妨陈忠当面一脚重重跺向小腹,急忙抽身还是慢了一分,被踹到肋骨上身子飘飘向后仰去,跌落到荒冢上生生压断了青石碑。
陈忠冷笑一声,看着爬了几下也起不来的憶绵:“你也就配杀鸡,断臂挖眼都不会,还想杀人,哼,我真是高看你了。”
憶绵急促的呼吸着,看着陈忠抽出利剑忙提声叫道:“陈大哥!”因用力过猛咳出血来,大口的血沫子涌出嘴角,陈忠微咪双眼,里面的寒光就像这荒坟中时时隐现的幽蓝鬼火,下一秒就要将人吞噬。憶绵有几分胆颤:“求你,求你为我家主人积德。”
陈忠不听则罢,听了之后剑光一霎,奔来还在地上翻滚的人瞬间没了声音,过了许久,才听见乌鸦的突叫,暗哑的声音叫到心头就像夺命的阴符,憶绵气急攻心又吐了几口血水,扭头不看陈忠,手间发麻,一小段月光洒下,只是张嘴不能发声,用力扯下项圈上的赤玲珑掷到一旁。
陈忠俯身看着憶绵的脸,声音低的充满寒气,就像关外十冬腊月天的河床子,硕大的石头砸下去也只能磕出点冰沫,冷硬如玄铁:“积德,别以为我不问就不知道你那点事,他都把你扫地出门了,你还想为他积德?他杀的人成千上万,你还想为他积德?笑话!”
憶绵猛地抬头看向陈忠:“那有怎样,他下令杀人又怎样?他厌我是他的事,我念他是我的事!”
陈忠扭身站了许久,才打横抱起憶绵飞身上马,眉心拧成川字,一手握住缰绳双腿用力夹马腹,踏云飞奔起来,颠簸之中憶绵肋中的伤痛加剧,只是忍住不吭,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陈忠察觉到臂弯中小人的痛楚后不仅放慢了脚程,憶绵身上淡淡墨香夹杂着少女独有的体香围绕着陈忠,一眼望去竟挪不开眼睛,眼神迷茫,总是走神不知在想什么,嘴唇那么小,粉红粉红的,像陈老太太院中那株桃树上的花瓣,柔柔化作云散成雾,又结成小小的水珠子,粉色的花瓣凝成的水珠子,一定是甜的,一碰就能吸入嘴中,想着就已经覆盖上那瓣柔软。
憶绵惊恐的瞪大双眼,似乎不相信,又急又气,伸手用力去推,受伤的她哪里推的动分毫,却换来箍的更紧的双臂,踏云也觉得不舒服,晃动之下陈忠抱着憶绵滚落下来,护着她滚进草丛,手已经探入衣中,憶绵惊叫间他的舌头也顺利进入缠绵,手间的滑腻已经使陈忠心猿意马,一路向下细咬至肩头,迷蒙中扫了眼憶绵的面庞,只见她双腮用力,陈忠一阵冷汗,使劲把手指伸进憶绵口中,血水还是流出少许:“你竟然咬舌自尽?
臂弯里的人双眼无神,只是瞪大了眼睛空洞的看着,陈忠抱着憶绵的头使劲摇,但还没缓神:“憶绵,你别吓我!”
憶绵慢慢闭上眼睛,张了张嘴,里面只是血,朱红的色泽一点点往外渗,陈忠抱起她足尖用力跃上马背呼啸而去。
走进陈宅陈忠用力拍打陈嫂的房门,陈嫂开门后看见陈忠满面慌张,再一低头看见憶绵嘴角滴下的鲜血,吓得忙接过放在床上顺手抓了一把香灰塞进憶绵口中。
这才问是怎么了,陈忠退到门边脸色灰白,一句话也不说。陈嫂也顾不得许多,回头检查憶绵的伤情,看见肩头颈中啃咬的痕迹便明白了,三步并作两抡起巴掌用力朝陈忠打去。
“你这个死小子,你想气死我,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陈忠双膝跪倒:“夫人,都是我的错,求您救她,先救她行吗?”
“快,抱着去相府,只有相爷的夫人能救!”陈嫂说着就要去抱憶绵,已在弥留之际的憶绵听见相府二字时猛的清醒过来,一直没哭的她惊恐的哭泣摇头,只用一双眼睛盯着陈嫂,通透的眼珠哀求的看着陈嫂。
陈嫂心下不忍:“城西的贫衣巷有个郎中专为穷人看病,富人去看不管多大的病要亲自去不骑马不坐轿,孩子,你要不愿回相府就让陈忠背着你去那里瞧瞧?”
憶绵只是摇头,气的陈嫂朝着陈忠狠狠啐了一口:“呸,你也老大不小了,瞧你做的是什么事!”
陈忠猛地站起身,狠命的攥紧左手,直直的看向憶绵,冷峻的脸上早已没有往日目无一切的张扬,窗外已有些微微见白,映的那张脸就像书中的残更,分明能听见凄哑的敲打,只见寒光一闪,随着陈嫂的惊呼陈忠已用匕首切下了左手小指,也不包扎只是一味看着憶绵:“只要你能活命,我这辈子就只把你当妹子看,我是被陈老爷捡回来的小叫饭花子,大道理不懂,信义二字还是明白的。”
憶绵已近昏厥,模糊间想闭上眼睛,早就没有力气再反抗,陈忠抱起憶绵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陈嫂望着桌上的血迹,也急忙追了出去,口中叹道:“作孽啊!”
贫衣巷原本无名,四周矮矮剥落墙皮杂草丛生的小巷子,一股子阴暗发霉的味道,四下里弄与弄之间住满了成都下九流的穷人,剃头的,磨刀的,久而久之被城中人换做贫衣巷,百姓们常道:“巷外人常穿丝绸,巷内到处出小偷”。
给憶绵看病的大夫就是一衣缕褴衫的老者,胡子虽翘却黏在一起,脖子上能看清一道道汗水的灰痕,茅草的床铺上还有着血痕,陈忠抱着憶绵立在那里踌躇,气的陈嫂夺过憶绵赔笑放在草铺上。
老人揉着腥松的睡眼也不计较,伸出枯黄的右手往衣摆上做样一擦:“夜里吃了只鸡忘洗手了。”说着就去搭憶绵的脉搏,轻轻捏住憶绵的下颚掰开憶绵的嘴看了看,咂了两声:“够脾气啊,这舌头再用力就断了,点她止血的是个练家,不然这命就交代了。”
说着便扶起憶绵用盐水漱口,又拿出药丸碾碎敷与口中并交代一天不许进食,滴水不沾。
忽又掏出细长的银针,对准穴位扎去:“她咬舌自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腰间被踢的可是内伤,下手够狠,没有十天半个月起不了身,看得再晚点这辈子就别想站起来了。”
陈嫂听后狠狠地剜了陈忠一眼,犹气不过,阴沉着问:“她才几岁?你就这么下死手?这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向那深府里的人交代?”
陈忠一直看着憶绵:“那我也不活就是。”一句话噎的陈嫂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三针下去憶绵已悠悠转醒,老人这才出去写药方,陈嫂看着上面尽是名贵之药,只有底下才写的那么一两行草草根根,心知肚明,便按照老人的吩咐前去他交待的药房抓药。老人随即向后面的木屋中补眠。
陈忠慢慢在憶绵身旁坐下,看四周无人才说:“我都知道,可我不后悔踢了你,在沙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心存善念,也许就在犹豫的瞬间,已经遭人暗算,丫头,你为了他也要狠着心,这年月无毒不丈夫。”
憶绵口不能言,躺在枯草堆中,无半点生气,看着天渐渐转白,忽然觉得很累,上战场?真的想这么放弃算了,原来这样难,这样不堪,在诸葛亮眼中自己早就是残花败柳,到似“春去已多时,问甚红深红浅,不见不见,还你一方白卷。”还谁?本就清清白白,却如此受辱,眼神忽飘忽飘的,看见陈忠断却的小指,心里一拧,冷的背后泛着凉气,为着这一断指也不能再怨他了。
陈忠看着憶绵一直盯着自己还来不及包扎的断指,上面的血早已凝固,不露声色的把手背到身后,如无其事的说:“该断的,无妨。”
听的憶绵心中酸楚,再也看不清孰对孰错,静默无声,只有窗底乌黑漏壶中木箭一点点下沉,一滴滴的更漏提醒的漫漫长夜的逝去,滴答,滴答。
憶绵慢慢伸出右手,在灰白的泥墙上划着字“一把辛酸泪。”一笔一划,写的是现代的简体,小时候跟着大人学字,因着性格关系入门时竟不喜柳体,坐不到那里就一味的撒娇撕书,结果上去就临的魏碑,稍长大些。谁的字狂就临谁的,到头来就琢磨出点乐趣,写的笔脚间很有些米家父子的狂劲,就连画的画老师和同学也戏称云山派。
陈忠看着憶绵在墙上用手指画字,颇有些无奈,轻声唤道:“妹子。”
憶绵猛的转过头来看着陈忠,印象中这位陈宅的五堂主向来说话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古墓派的小龙女绝冷,这男子比她更阴冷几分,何时这样胆小气微的唤过人。
陈忠也觉得尴尬,坐在一旁残了一只腿的竹椅上:“你要不愿意,我还叫你憶绵便是。”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哪家的鸡叫啼醒了天色大白,这才为这一室悲酸添些生气。
憶绵整整一月没有下床,想直起身来腰间总是作痛,有时闷着一口气想坐起竟会晕过去,为这陈忠早就不送货了,和陈安换了在陈宅护院。前方战事吃紧,成都人人心事重重,仿若一个巨大的棚压在这四角城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