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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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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而沉重的钟声,九响连鸣,打破了皇城黄昏的宁静。这代表最高等级紧急军情的钟声,让所有听闻者心头都为之一紧。官员们无论身在何处,皆神色仓惶,匆匆整理衣冠,向着皇宫方向疾驰。
乾元宫议事殿,巨大的蟠龙烛台早已燃起无数儿臂粗的蜡烛,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那幅巨大的北境边防舆图被悬挂在殿中最显眼的位置,象征着国门的雁门关,被朱笔狠狠圈出,红得刺眼,像一道刚刚裂开的、汩汩流血的伤口,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压抑的喘息声、官员们沉重步履声与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声响。侍立的太监宫女皆屏息凝神,恨不得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萧彻端坐于龙椅之上,明黄的龙袍在跳跃的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色沉肃如铁,薄唇紧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迅速集结的重臣:眉头紧锁、面露深切忧色的苏首辅;眼神闪烁、垂眸不知在盘算些什么的华太师;一脸焦急、额角见汗的兵部尚书张启;眼神躲闪、面露巨大为难之色的户部尚书钱益之;以及最后赶到的、一脸"忧戚"却难掩眼底一丝晦暗精光的肃亲王。林晚静立在萧彻龙椅侧后方稍远的位置,一身淡碧色宫装,在这种满是朱紫公卿、甲胄武将的场合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因她挺直的脊梁、沉静如山岳的面容以及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透出一种不容置疑、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不少官员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她,带着惊疑、审视,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兵部尚书张启率先出列,他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声音因焦急与连日劳累而沙哑不堪,手持军报,语速极快却清晰地禀报:"陛下!诸位大人!雁门关危急!匈奴左谷蠡王挛鞮冒顿,亲率五万精锐,其中至少一万是堪比王庭金狼卫的重甲骑兵!他们利用熟悉的小道,避开了我军多处前哨,突然出现在关下,发起猛攻!林风将军临危不乱,依托关隘拼死抵抗,初战虽勉强守住,但我军伤亡已逾一千五百人!守将副尉王猛殉国!箭矢消耗超过七成!滚木擂石存量告急!关城东北角楼被投石机砸毁,城墙出现数道裂痕,急需工匠物料紧急修补!林将军八百里加急,字字泣血,恳请朝廷即刻发兵增援,并火速调拨粮草军械,尤其是箭簇与守城器械!迟则...迟则关危矣!一旦雁门有失,北境门户洞开,匈奴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中原!"
他每说一句,殿内的气氛就沉重一分,温度也仿佛骤降一分。雁门关的重要性,在场无人不知。那不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关隘,更是大周北境的脊梁,是千万百姓的生死线!
张启话音刚落,户部尚书钱益之,这位华太师的忠实党羽,立刻出列,脸上堆满了仿佛天塌下来的为难与苦楚,声音带着刻意夸大的沉重与无奈,几乎要捶胸顿足:"陛下!张尚书所言军情,臣亦心如刀绞!然...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国库...国库实在空虚,捉襟见肘啊!"他掰着手指头,开始一项项细数,如同哭穷的账房先生:"去岁黄河决口,豫、兖、青三州受灾,赈济灾民、修复堤坝、重建屋舍,耗费白银已达三百八十万两!今春以来,江东、淮南、荆楚等地又有不同程度的旱情,夏税收缴必然大受影响,甚至可能需要减免!去岁各地官员的俸禄、各地卫所及边军的日常粮饷,已是寅吃卯粮,左支右绌...国库存银,据昨日核算,已不足百万两!如今若要即刻筹集数万大军开拔之粮饷、民夫徭役、打造补充军械之银钱,还有沿途转运之巨大耗费...这、这简直是天文数字!臣...臣纵有通天之能,也变不出这如山如海的银钱啊!陛下明鉴!"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国库确实不宽裕,连年天灾加上华党中饱私囊,存银不多是事实,但绝未到山穷水尽、无法支撑一场必要卫国战争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华党不愿看到林家在此战中再次立下赫赫战功,威望更上一层楼;更不愿萧彻借此机会调动兵马,安插亲信,进一步掌控军队,打破目前朝堂的势力平衡。拖延、哭穷,是他们最好的武器,既能打击帝党,又能为自己争取时间,暗中与肃亲王、甚至是匈奴进行更深的勾连。
华太师适时地轻咳一声,步出朝班,他的姿态与钱益之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异常"沉稳"和"忧国忧民"。"陛下,"他声音缓慢,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钱尚书所言,句句属实,皆是老成持重之言,亦是目前朝廷面临的实情。用兵,乃国之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耗费糜巨,关乎国运,需慎之又慎啊。"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过舆图上那刺目的红圈,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依老臣之见,匈奴此番兴兵,其势虽凶,然其性贪婪,无非是看准我朝去岁天灾,国库不丰,军备或有松懈,想借此机会勒索些钱粮女子,以充其部落越冬之需罢了。不若...效仿前朝旧例,遣一能言善辩、熟知匈奴内情之重臣为使,前往议和,许以财帛,暂缓其兵锋。待我朝休养生息一两年,国库稍充,兵甲修缮,积蓄足够力量,再图后计。如此,既可免边境生灵涂炭,保全数万将士性命,避免更大损失,亦可为国库节省大量开支,实乃...两全之策啊。"他将"两全之策"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议和?!"苏首辅早已按捺不住,闻言勃然变色,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殿内嗡嗡作响,"华太师!匈奴铁骑已踏我疆土,焚我村庄,屠我边民!烽火照夜,山河震动!此乃国耻!奇耻大辱!岂能轻言议和?!此例一开,匈奴视我大周如无物,觉得我朝软弱可欺,边境将永无宁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匈奴兵又至矣!我煌煌天朝,颜面何存?气节何在?!"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视着华太师,语气痛心疾首,"更何况,太师岂能不知?雁门关乃北境咽喉,天下脊梁!一旦有失,匈奴便可马踏中原,饮马黄河!届时,岂是些许财帛、几个女子能够打发?那将是社稷倾覆之危,亡国灭种之祸!太师今日之言,岂非误国?!是欲让我等成为千古罪人乎?!"
华太师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反唇相讥,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苏首辅倒是慷慨激昂!忠勇可嘉!然则,敢问首辅大人,钱粮从何而来?兵马从何调遣?雁门关距京城千里之遥,援军集结、开拔、行军,至少需半月以上!等援军赶到,恐怕关隘已破,将士白骨已寒!届时劳师动众,空耗国力,却救援不及,又有何益?不过徒增笑柄,空耗国帑罢了!届时,这丧师失地、耗费国孥的责任,是你苏首辅来担,还是他张尚书来担?!难道要陛下和满朝文武,看着将士们因为缺乏粮饷军械而白白送死吗?!"他巧妙地将"不愿打"偷换概念为"不能打",将责任推给了"客观困难"。
"你!强词夺理!"苏首辅气得脸色通红,张启也是面色铁青,拳头紧握。主和派与主战派各执一词,激烈争辩,殿内一时吵嚷不休,如同市集。兵部尚书张启虽倾向于主战,但苦于粮饷兵源的实际困难,言语间不免底气不足;而户部尚书钱益之则咬定国库空虚,寸步不让,甚至暗示若要强行出兵,除非加征赋税,而这必然引发民怨。华太师稳坐钓鱼台,一番"老成谋国"、"体恤将士"的言论,竟一时迷惑了不少中间派官员,殿内倾向于"稳妥"的议和之声,渐渐有占据上风之势。一些武将面露愤懑,却因不擅言辞,难以有效反驳。
萧彻一直沉默地听着,面容冷峻如冰雕,看不出丝毫喜怒。他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目光锐利如解剖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或真心焦急、或暗中算计、或惶恐不安、或事不关己的冷漠神情尽收眼底。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也在评估着各方势力的真实反应。最终,他的目光越过争吵的众人,落在了始终静立一旁,如同暴风眼中唯一宁静港湾的林晚身上。是时候了。
"晚嫔。"
萧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蕴含着一种力量,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瞬间,所有的争论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大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疑惑、难以置信、不屑、审视,甚至还有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恶意,齐刷刷地、毫无保留地聚焦到了那个身着淡碧宫装的身影上。
一个后宫嫔妃!一个戴着侮辱性"晚"字封号、身处流言漩涡中心的女子!竟被陛下在如此关乎国运的重大军国大事廷议上点名询问?这简直是祖宗礼法从未有过之事!华太师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讽,仿佛在说"陛下真是昏了头";钱益之嘴角更是勾起一抹压抑不住的、看好戏的弧度,就差把"牝鸡司晨"四个字写在脸上;就连一些中立官员,也皱起了眉头,觉得陛下此举过于儿戏。肃亲王则垂着眼睑,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妙笑意。
林晚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密集地刺在她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压力与质疑。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对父兄安危的揪心牵挂、对家国命运的深切忧思,以及对眼前这群衮衮诸公只顾党争私利、不顾边境将士死活的愤怒,强行压下,转化为胸腔中一股不屈的勇气。她上前一步,对着萧彻和众臣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姿态从容,不卑不亢,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稳定。抬起头时,目光已是一片沉静如水的坚定,清澈的眸子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陛下,诸位大人。"她的声音清越而稳定,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力量,"妾身以为,和,绝不可议!战,方是唯一生路!唯有迎头痛击,方能保境安民,护我大周国祚!"
开门见山,立场鲜明如出鞘利剑,寒光凛冽,毫无转圜余地!
"狂妄!"
"后宫不得干政!"
"此地岂容你一妇人置喙!"
几声压抑不住的斥责立刻从几个华党官员口中冒出。
华太师更是眉头紧皱,正要开口以"祖宗家法"严厉斥责,林晚却已不等他发言,清澈而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珠落玉盘,压下了那些杂音:
"妾身深知身份微贱,本不该在此妄言。然,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妾身虽为女子,亦知家国一体之道理!眼见有人欲行误国之举,陷陛下于不义,陷江山于危难,妾身无法缄默!"她先以退为进,堵住那些拿"后宫干政"说事的嘴,随即目光锐利地扫过主和派众人,伸出三根纤长而有力的手指,条分缕析,逻辑严谨,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妾身主张死战,理由有三!"
"其一,"她目光如电,直刺华太师,"匈奴左谷蠡王挛鞮冒顿,是何等样人?太师难道不知?其弑兄夺位,手段狠辣;统一部落,厉兵秣马多年;其人野心勃勃,残忍好战,绝非满足于区区财帛、几个女子之辈!其志不在小利,而在吞并雁门,窥伺我中原万里沃土!此时若议和,许以财帛,无异于抱薪救火,徒然助长其狼子野心,令其觉得我大周外强中干,软弱可欺!今日他索要财帛女子,陛下给了;明日他索要边城五座,陛下给是不给?后日他欲裂土封王,陛下又当如何?!这绝非节省国帑,乃是养虎为患,自取灭亡之道!唯有迎头痛击,打断其脊梁,将其打疼、打怕,方能换来边境十年、乃至数十年的太平!此其一不可和!"
她引用的正是历史上著名的教训,言辞犀利,目光灼灼,让一些熟读史书的官员不由得神色凛然,微微颔首。
"其二,"林晚的目光转向面露激动之色的兵部尚书张启,语气带着对父兄和林家军的绝对信任,也带着对前方将士的深切理解,"雁门关地势之险要,诸位大人皆知,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堑!家父林风,戎马一生,深谙守城之道,麾下将士,多是北地子弟,父母妻儿皆在身后,保家卫国,血勇非凡!他们此刻正在关城之上,浴血奋战!虽兵力悬殊,然凭借关隘之利,上下用命,同仇敌忾,绝非匈奴五日十日可破!朝廷若在此时示弱议和,则前方正在用血肉之躯捍卫国门的数万将士,军心必溃!信念一失,关隘再险,亦如纸糊!届时,太师所言的'关破',恐怕真会成为现实!这绝非节省国帑,而是自毁长城,寒尽天下忠臣良将之心!是将将士们用鲜血生命守护的国门,亲手奉于敌寇!这丧师失地、动摇国本的责任,谁又能担得起?!此其二不可和!"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情感真挚,直接将主和派言论的后果,提升到了动摇军心、导致战败亡国、寒尽天下人心的可怕高度!张启听得热血上涌,虎目含泪,忍不住大声道:"晚嫔娘娘所言极是!将士们不怕死,就怕身后无人!若朝廷先行退缩,军心涣散,则万事皆休!末将愿立军令状,若能足额粮草军械,雁门关必能守住!"几位在场的将领也纷纷出声附和,群情激昂。
林晚最后将目光投向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户部尚书钱益之,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犀利:"其三,钱大人言国库空虚,筹措艰难,妾身深表理解。然,国之将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岂能因一时困顿,便弃疆土、寒将士之心于不顾?这绝非明哲保身,乃是误国庸政!"
她话锋一转,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刺华党最致命的要害:"妾身虽处深宫,亦曾听闻,江南漕运,贯通南北,乃我朝经济命脉所在。每年过往商船如过江之鲫,缴纳之厘金、关税,本应是国库重要来源,数额何止千万?然其中积弊丛生,多有地方官吏与...与某些盘踞要津的权贵之家,"她的目光似无意地、却又极其精准地扫过脸色骤然变得铁青的华太师,"上下其手,相互勾结,中饱私囊,致使大量本该充盈国库的银钱,流失于私囊!若能借此国难当头之机,下定决心,彻查漕运,整顿积弊,追缴亏空,所获得的钱粮,未必不足以支撑此战!甚至可能绰绰有余!此乃开源之法,远比节流更为紧迫和有效!既可解燃眉之急,亦可长远利国!望陛下与诸位大人明察!"
她不仅彻底驳斥了主和派的荒谬与短视,指出了筹饷的另一条康庄大道——彻查漕运,更是将矛头直接、公开地指向了华党最重要的财源之一!而且,她对敌酋性格的判断,对雁门关防务的信心,对军心士气的深刻理解,以及对解决财政困难提出的具体、犀利、直指要害的方案,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这哪里是一个深宫妃嫔?这分明是一个洞察局势、胸有韬略、胆识过人的谋国之士!
苏首辅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激动得老泪纵横,忍不住跨出一步,对着萧彻深深一躬,声音洪亮而颤抖地赞道:"陛下!晚嫔娘娘此言,高屋建瓴,老成谋国,振聋发聩啊!于局势之洞察,于方略之提出,皆切中肯綮,直指要害!老臣以为,娘娘之见,方是解此危局之唯一正道!娘娘虽为女子,其见识、其胆魄,羞煞我等须眉!"
"晚嫔所言,句句在理,字字千金,深合朕意!"
萧彻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帝王的威严与决断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他目光如雷霆,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面如死灰的华太师和钱益之脸上。
"匈奴犯边,侵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乃国仇!奇耻大辱!唯有战!方能保境安民,扬我国威,震慑四方!议和之说,动摇军心,辱没国格,此后谁敢再言,视同通敌!"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张启!"
"臣在!"张启精神大振,声如洪钟。
"即刻拟旨!着令河西节度使程知勇、陇右节度使李文忠,各抽调麾下最精锐的步骑一万五千人,由副将统领,携带十日干粮,轻装简从,火速驰援雁门关!沿途所有州府,必须无条件保障大军粮草补给,若有任何延误懈怠、推诿塞责者,无论官职大小,以贻误军机论处,斩立决!族诛!"
"臣遵旨!"张启大声领命,气势如虹。
萧彻随即转向面如土色、浑身微颤的户部尚书钱益之,语气森寒,如同数九寒冬的冰风:"钱益之!"
钱益之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臣...臣在。"
"国库现存之银,全部拨付兵部与工部!立即!马上!用于采购粮草、打造军械、征调民夫!若有半分拖延,朕要你的脑袋!"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怒火与决心,"不足之数,给朕去查!就去查江南漕运!苏文正!"
"老臣在!"苏首辅昂首出列,腰杆挺得笔直。
"朕授予你尚方宝剑,总领漕运稽查一事!临机专断,先斩后奏!即刻从御史台、刑部、户部(他冷冷地瞥了钱益之一眼)、大理寺抽调干练忠直之臣,组成巡察使团,即日南下!给朕彻查漕运积弊,追缴所有亏空!无论涉及何人,无论官居何位,背景多深,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抄家所得,全部充作军资!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国难当头之时,依旧蛀空国本,动摇江山!"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箭矢,再次狠狠射向脸色已然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华太师。
华太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皇帝这是要借着北境战事,名正言顺地将屠刀砍向他们华党最核心、最要害的钱袋子!而且是以这种雷霆万钧、不容反抗的姿态!
"陛下圣明!"苏首辅与张启,以及众多主战派官员、将领激动地躬身领命,声音震天。一些中间派官员见此情形,也纷纷顺势附和。
萧彻最后将目光转向林晚,那目光中的激赏、骄傲、欣慰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沉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沉声道,声音传遍大殿:"晚嫔林氏,心系家国,深明大义,见识卓绝,胆魄过人,于国有大功!传朕旨意,赐黄金千两,东海夜明珠一斛,白玉如意两对,蜀锦百匹!另,赏《武经总要》、《孙子兵法》珍本各一套,准其随时入乾元宫书阁参阅典籍,遇军国急务,可随时向朕直陈己见!以示嘉奖!"
这赏赐,远超寻常妃嫔规格,几乎是破格!尤其是准其随时入乾元宫书阁参阅典籍,遇事可直陈己见,这几乎是在明示,陛下认可并需要她的才智,允许她参与更核心的机要,给予了极大的信任和权限!这不是简单的恩宠,这是在天下人面前,为林晚正名,狠狠地、响亮地回击了所有"红颜祸水"、"恃宠而骄"的污蔑,将她抬到了一个凭借自身能力获得的、令人不得不正视的位置!
廷议在一片极其复杂难言的气氛中散去。华太师与钱益之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失魂落魄地退出大殿,背影仓惶如丧家之犬。苏首辅等人则面露振奋之色,摩拳擦掌。而众多官员心中都清楚,这场北境之战,以及随之而来的漕运稽查,必将掀起一场席卷朝野的惊天风暴。
回到永寿宫,厚重的宫门缓缓关闭,将外间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喧嚣与暗流都隔绝开来。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跳动的烛火。
萧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澎湃汹涌的情绪,他几步上前,一把将林晚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手臂箍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贴在她的耳畔,带着激荡未平的情绪,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深沉的依赖,"朕今日...以你为荣!朕...谢谢你!"千言万语,似乎都凝聚在这紧紧相拥和这简单的话语之中。只有他知道,在那一刻,面对华党看似"合情合理"的议和言论,面对国库空虚的现实压力,他承受着怎样的重压。而她的出现,她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如同利剑劈开迷雾,如同强心剂注入体内,让他得以顺势而为,发出那雷霆般的决断。
林晚靠在他坚实而温暖的胸膛,脸颊贴着他龙袍上微凉的刺绣,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与一丝疲惫的气息,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激动、后怕与巨大的成就感交织着涌上心头,眼眶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她知道,今日在乾元宫,她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也是极其危险的一步。她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箭矢之下,但也同时证明了自己绝不仅仅是萧彻需要保护的软肋,她可以成为与他并肩作战的最坚固的铠甲与最锋利的剑。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清晰:"陛下,我们是...一体。"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萧彻的心狠狠一颤,手臂收得更紧。
许久,两人才缓缓分开。萧彻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那一点湿意,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漕运一事,苏首辅会全力去办,但华党和肃亲王绝不会坐以待毙。北境战事,胜负难料,朕已下令暗卫加紧搜集肃亲王通敌的证据。"他语气凝重,"接下来,我们会面临更多的明枪暗箭。"
"我知道。"林晚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再无半分犹疑,"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北风呼啸,预示着这个冬天最后的严寒。而永寿宫内的灯火,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明亮,都要温暖,都要坚定。两颗心在经历了朝堂的风暴后,靠得前所未有的近。他们知道,前路注定荆棘密布,血雨腥风,但他们已握紧彼此的手,准备好了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