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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琉璃盏碎裂的脆响,在长春宫静谧的午后格外刺耳。华清影胸膛剧烈起伏,那身绣着百鸟朝凤的贵妃常服,此刻却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乳母周嬷嬷无声地挥手让战战兢兢的宫女退下,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收拾那一地狼藉。

      "他竟敢...他竟为了那个边关来的野丫头,当庭罢黜御史!"华清影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精心描画的黛眉拧成一团,"父亲明明说过,此番定能让她声名扫地!为何陛下反倒..."

      周嬷嬷将最后一块碎片拾起,用锦帕包好,这才起身,语重心长:"娘娘,陛下此举,意在立威。那林氏不过是个引子。只是..."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经此一事,足见这林氏在陛下心中,确非寻常。"

      "非比寻常?"华清影猛地转身,珠钗乱颤,"她凭什么?!一个粗野将门之女,一个带着'晚'字封号的嫔妾!本宫是华氏嫡女,太后亲侄,正一品贵妃!她拿什么跟本宫比?!"她冲到梳妆台前,镜中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因愤怒而微微扭曲,"陛下是不是瞎了眼?"

      "娘娘!慎言!"周嬷嬷急忙上前,拿起玉梳为她整理微乱的发髻,"陛下是一时被她那股子野趣迷惑了。男人嘛,尤其是天子,见惯了温顺的,乍见这等不一样的,难免新鲜。但这新鲜劲儿,能维持多久?"

      华清影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湖面,只是湖底暗流汹涌。"嬷嬷说的是。是本宫失态了。"她看着镜中自己恢复雍容的姿态,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父亲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陛下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不成?"

      她沉吟片刻,声音冷冽如冰:"去给父亲递话,朝堂上暂且按兵不动,不必再在'独宠'之事上纠缠,以免彻底触怒陛下。但后宫这边...让父亲放心,本宫知道该怎么做。还有,慈宁宫那边盯紧点,陈太妃和谢怀玉那两个贱人,绝不会闲着。"

      周嬷嬷低声应下,又道:"娘娘,谢家那位,近来往慈宁宫跑得勤快,据说...衣着打扮都在模仿永寿宫那位。"

      华清影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东施效颦!陈太妃那个老狐狸,自己不出面,尽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好,让她们先去斗,本宫倒要看看,这出戏能唱到几时。"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盛放的牡丹,眼神幽深。"吩咐下去,明日请安后,让内务府总管来见本宫。本宫倒要看看,这永寿宫的用度,是否真的合乎'嫔'位规制。"

      慈宁宫的偏殿,终年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檀香,混着草药的气息,令人昏沉。谢怀玉端坐在绣墩上,身着一袭新贡的软烟罗宫装,天水碧的颜色清新淡雅,却与她往日喜爱的艳丽风格大相径庭。这颜色,这料子,乃至她今日梳的略显随意的灵蛇髻,鬓边那支简素的珍珠簪,都在若有若无地模仿着永寿宫那位的风格。只是她那刻意挺直的背脊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清高,让这"模仿"显得格外僵硬。

      陈太妃半倚在铺着暗红色锦缎的贵妃榻上,指尖慢悠悠地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沉香木佛珠,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如同评估货物般,上下打量着谢怀玉。

      "嗯,这身打扮不错。"良久,陈太妃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黏腻感,"衬得我们怀玉越发我见犹怜,比那永寿宫的,多了几分书香门第的温婉气韵。"

      谢怀玉微微低下头,绞着帕子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太妃过誉了。只是...纵有千般好,陛下他...他的眼里如今只看得到永寿宫的那片'碧色'..."她想起昨日在御花园,她精心策划的"偶遇",那曲苦练多日的《幽兰操》,陛下甚至未曾驻足,龙辇径直远去,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和满心的羞愤。

      "哼,"陈太妃嗤笑一声,带着洞悉世情的凉薄,"男人嘛,图个新鲜。那林晚不过是仗着几分将门女的野性,不按常理出牌,才一时迷惑了圣心。但你要知道,这宫里的新鲜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论家世清贵,论才情容貌,论这通身的闺秀气派,她林晚拿什么跟你比?"

      她放下佛珠,坐直了些身子,目光锐利如钩:"你要做的,不是学她走路说话的样子,那是下乘!你要让陛下看到,你谢怀玉,比她林晚更好,更懂他,更配得上他的宠爱和...尊重。"她刻意加重了"尊重"二字,意味深长。

      谢怀玉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渴望的火苗:"请太妃指点迷津。"

      "陛下为何看重林晚?"陈太妃缓缓道,"无非是她似乎能与他谈论些朝局兵事,显得与众不同。那你便投其所好,但要用你的方式。她读兵书,谈论杀伐,难免显得戾气重,格局小;你便与她谈诗词歌赋中的家国情怀,从《诗经》的'岂曰无衣'到杜工部的'国破山河在',展现你的胸襟与见识。她论朝局,或许直接甚至粗粝;你便从史书中引经据典,以古鉴今,言语含蓄却切中要害,显得既高雅又有远见。要让她显得莽撞,让你显得智慧。"

      谢怀玉听得心潮澎湃,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光有才情还不够。"陈太妃压低了声音,如同吐信的毒蛇,"你得让陛下'看见'你。御花园的梅林,陛下每日下朝必经之路的撷芳亭...该如何'不经意'地出现,该如何说话,眼神该如何流转,尺度如何拿捏,既不能显得轻浮,又要让他注意到你的存在,这其中的学问,你需好好琢磨。"她细细传授着"偶遇"的时机、姿态、言语,甚至眼神的角度,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算计。

      接着,她的声音更低,带着森森的寒意:"还有,永寿宫那位,也不是铁板一块。她身边那个叫小蝶的宫女,家里有个嗜赌如命的兄长,前几日又欠了赌坊一百两银子,被人打断了腿...这人啊,只要有弱点,就好拿捏。有时候,一些无关紧要却又能积毁销骨的消息,就是从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流出去的..."她示意心腹嬷嬷取来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几张银票和一份关于小蝶兄长欠债的凭证,"该怎么做,你明白了吗?"

      谢怀玉看着那匣子,指尖微颤,但很快,一种扭曲的兴奋取代了最初的犹豫。她接过匣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怀玉明白,多谢太妃成全!"

      陈太妃满意地靠回榻上,重新捻起佛珠,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棋子已经布下,只待时机。

      永寿宫的气氛,与外界的暗流汹涌截然不同。庭院一角,几株晚梅尚在枝头倔强地吐露着最后的芬芳。林晚挽着袖子,露出半截白皙却并不纤弱的手臂,正专注地分拣着石桌上摊开的各类干草药。阳光透过稀疏的梅枝,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蹙眉辨别药材的样子,带着一种不同于后宫脂粉的、生机勃勃的认真。

      萧彻踏进宫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连日来的朝务纷扰与心底的压抑,似乎在这宁静的画面前消散了几分。他挥手制止了宫人的通报,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

      "谢怀玉近日,倒是活跃得很。"林晚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边将分好的艾叶单独包起,一边随口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萧彻拿起一株晒干的蒲公英,在指尖捻了捻,语气淡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跳梁小丑,东施效颦,徒增笑耳。"他今日下朝,又在撷芳亭"偶遇"了谢怀玉,对方穿着一身与林晚风格相近的衣裙,却故作姿态地吟诵着什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那矫揉造作的神态,与林晚此刻的自然随性相比,高下立判。他抬眼看了看林晚,见她神色如常,专注于手中的药材,并无半分醋意,心中不知是该欣慰于她的豁达,还是该失落于她似乎并不在意。

      林晚将包好的艾叶递给旁边的宫女,吩咐道:"这些艾叶品质不错,拿去给白芷姑娘,她或许用得上。"这才拍了拍手,看向萧彻,目光清亮:"她背后是陈太妃,精心调教出来的傀儡,手段自然不会仅限于表面模仿。"她顿了顿,语气微沉,"云舒前日通过商队递消息进来,说发现赵明轩近日与陈太妃宫中的那名刘姓管事太监,在宫外的一处茶楼密会过两次。赵明轩似乎在暗中搜集、编造一些...关于我的,不堪入耳的'轶事'和'诗作',准备在合适的时机散播出去。"

      "赵明轩?那个自诩清流、实则心胸狭隘的翰林院编修?"萧彻眸光骤然一冷,周身瞬间散发出凛冽的寒意,"他那只手要是敢写一个字诋毁于你,朕便让他这辈子再也提不起笔!"

      "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虫罢了。"林晚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锐利如刀,"他那些所谓才情,不用在正道上,尽使在这些攀附构陷的龌龊事上,倒是'人尽其才'。这只是证明,陈太妃和谢怀玉,已经开始编织更大的网了。她们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引动朝堂后宫舆论,一举将我彻底钉在耻辱柱上,甚至牵连林家的时机。"

      萧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因整理药材而沾染的淡淡草木清香,那微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朕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苏首辅那边已有回音,漕运之事,他选派的门生已暗中抵达江南,初步掌握了部分证据。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发动。届时,先砍掉华党这条重要的财路臂膀,看他们还如何兴风作浪,又如何有余力去支援肃亲王在军中的动作!"

      他拉着她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高德全立刻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还有一事,"萧彻沉吟道,"安太妃昨日私下向朕递了话,她对你在宫中处境表示担忧,但也暗示,若有必要,她可在一些场合为你说话。"

      林晚有些意外:"安太妃?她之前不是因我父亲当年...对我颇有微词吗?"

      "此一时彼一时。"萧彻端起茶杯,眸光深邃,"她与陈太妃素来不睦,如今见陈太妃如此针对你,加之...朕近日对她母家略有照拂,她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林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深宫的人心向背,果然瞬息万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却依旧保持着规整节奏的脚步声。高德全几乎是小跑着进来,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甚至来不及行全礼,便急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匈奴左谷蠡王挛鞮冒顿,亲率五万精锐铁骑,日夜兼程,绕过外围哨所,突袭雁门关!林风将军率部浴血奋战,依托关隘暂阻其锋芒,但敌军攻势凶猛,首次接战我军伤亡不小,箭矢、滚木擂石消耗巨大!关城多处出现损毁!林将军恳请朝廷速发援兵,火速补充粮草军械!军情危急!"

      "啪!"萧彻手中的茶杯盖子滑落,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和林晚几乎是同时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时机如此微妙,正是在朝堂后宫因林晚而暗流汹涌、华党与帝党矛盾激化的关键时刻!匈奴此次进攻,规模、时机都透着诡异!

      萧彻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神瞬间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即刻传旨!鸣钟!召苏首辅、华太师、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肃亲王即刻至乾元宫议事!不得有误!所有在京三品以上武将,一并入宫!"

      他转向林晚,目光深沉如海,里面是绝对的信任与沉重的托付,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林晚,北境危局,关乎国本,亦是我们的机会与考验。随朕一同去。你对北境地形、对匈奴战法、对军务的了解,你的见解,至关重要。"

      林晚迎上他坚定而信任的目光,胸腔中被家国安危、对父兄的担忧以及一股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填满。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重重颔首,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臣妾,遵旨。"

      沙场烽火,与这宫闱暗战,终于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猛烈碰撞、交织在了一起。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她,已做好准备,与他一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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