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孤岛》我想我就是我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平行新年

　　2016年的春节，高家别墅张灯结彩。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照得亮如白昼，大理石餐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三个保姆忙前忙后，确保每一道菜都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

　　“先生，太太，年夜饭准备好了。”保姆王姨恭敬地说。

　　高志远放下手中的报纸，从真皮沙发上起身。他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定制的深红色唐装，衬得他更加气度不凡。凌雪穿着一身墨绿色旗袍，颈间的翡翠项链价值不菲，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一丝疲惫。

　　“川川呢？”高志远在餐桌主位坐下，问道。

　　“在楼上玩游戏，我这就去叫。”王姨连忙应道。

　　十二岁的高凌川已经长到了一米六五，比凌雪还高出些许。他穿着崭新的运动服，从楼梯上蹦跳着下来，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

　　“爸，妈，新年快乐！”他熟练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立刻被桌上的龙虾吸引，“哇！今天有大龙虾！”

　　高志远难得地露出笑容：“喜欢就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凌雪温柔地看着小儿子，替他夹了一块最大的龙虾肉。

　　一家三口举杯。高志远的是红酒，凌雪的是香槟，高凌川的是果汁。水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祝我们凌川新的一年学习进步，健康成长。”高志远说。

　　“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高凌川甜甜地回应。

　　凌雪张了张嘴，那句“全家团圆”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晚饭吃到一半，高凌川突然抬起头，天真地问：“妈，哥哥今年为什么不回来过年啊？”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凌雪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丈夫一眼。高志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不要问这个问题，吃你的饭。”高志远没有看儿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凌川缩了缩脖子，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凌雪连忙打圆场：“哥哥现在住校学习忙，不回来了。来，尝尝这个鲍鱼，王姨特意为你做的。”

　　她夹了一块鲍鱼放到小儿子的碗里，试图转移话题。

　　但高凌川显然没有完全被说服，他小声嘀咕：“可是过年都不回来吗...”

　　“啪”的一声，高志远把筷子拍在桌上。

　　“你哪来的哥哥，他不是你哥哥。”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神里的寒意让整个餐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这个家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你以后不要再提他。”

　　高凌川被吓住了，委屈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凌雪的心揪紧了。她看着丈夫冷硬的侧脸，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在高志远心里，凌澈的离开是一场赤裸裸的背叛。十三年的养育之恩，锦衣玉食的生活，换来的却是一走了之，还偏偏和那个抛弃他们的生父住在一起。这不就是印证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吗？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种被辜负、被背叛的感觉，比生意场上的任何一次失败都让他愤怒。

　　晚饭后，高志远径直去了书房，说是要处理工作。凌雪知道，他只是不想继续这场看似团圆实则残缺的年夜饭。

　　高凌川被允许在客厅玩新买的游戏机，但显然没有了之前的兴奋。

　　凌雪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绽放的烟花。别墅区的夜空被装点得绚丽多彩，每一朵烟花的绽放都需要花费普通人家数月的生活费。

　　她的思绪飘远了。

　　上个月一个寒冷的早晨，她开车路过凌澈学校附近，远远地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凌澈穿着一件单薄的旧外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曾经也是被她抱在怀里，怕摔了怕碰了的宝贝。

　　她几乎要推开车门冲过去，把儿子拉上车，带他回家，给他做一桌热乎乎的饭菜。

　　但就在那时，她看见了董建国。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给她许下无数诺言的男人，如今佝偻着背，提着一个保温杯向凌澈走去。他递给凌澈一杯热水，凌澈接过去，没有说话，但那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刺痛了凌雪的眼睛。

　　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凌澈选择了董建国，选择了那种贫苦但自由的生活，而不是留在她身边，继续做高家那个尴尬的“继子”。

　　“妈，你看我通关了！”高凌川兴奋的呼喊把她拉回现实。

　　凌雪转过身，强迫自己露出笑容：“真棒，我的啊，川川最聪明了。”

　　她走到儿子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这个儿子是如此完美，健康、帅气、阳光，是在爱与富裕中浇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懂得在悬崖边挣扎求生的艰辛？

　　深夜，确认丈夫和儿子都睡熟后，凌雪悄悄起床。

　　她走到凌澈曾经住过的房间。这个房间现在已经被高志远改成了健身房，跑步机、健身器材占据了原本放床和书桌的空间。只有角落里那个旧书柜还保留着，里面放着凌澈没有带走的书。

　　她打开书柜，抽出一本相册。相册里是凌澈从小到大的照片，从襁褓中的婴儿，到蹒跚学步的幼儿，再到穿着校服的少年。

　　有一张照片是凌澈三岁生日时拍的。他那时候穿着小西装，手里捧着小蛋糕，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时的没和她结婚的高志远还会把他扛在肩上，带他去游乐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凌雪问自己。

　　是从高凌川出生后？是从高志远的生意越做越大后？还是从凌澈越来越沉默，眼神越来越忧郁开始？

　　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儿子的笑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这个家，表面上什么都不缺，实际上却破碎不堪。大儿子漂泊在外，小儿子对家中的暗流一无所知，丈夫沉浸在被背叛的愤怒中，而她，则被困在愧疚与无力感的牢笼里。

　　窗外，新年的钟声敲响了。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图案，庆祝着团圆和新的开始。

　　凌雪擦干眼泪，把相册放回原处。

　　她回到卧室，高志远睡得正熟。她静静地看了丈夫一会儿，然后从钱包里数出三千块钱，用信封装好。

　　明天，她要找个借口出门，把这钱偷偷送给凌澈。虽然知道这弥补不了什么，但至少能让他买件暖和的衣服，吃几顿像样的饭。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在这个本该团圆的夜晚，高家别墅的灯光依然明亮，却照不亮每个人心中的那个缺口。他不知道的是，几公里外，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另一场新年也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平行时空里，两个世界，一样的寒冷，不一样的年。

　　大年初二一大早，高家就登上了前往泰国的航班。

　　“那里暖和。”高志远在机场对凌雪说，语气不容置疑。

　　凌雪点点头，没有反对。她知道丈夫是想逃离这个充满回忆的城市，逃离那个缺席的阴影。

　　在普吉岛的五星级酒店里，高凌川很快就被湛蓝的海水和洁白的沙滩吸引，忘记了家里的不愉快。他穿着崭新的泳衣，在私人泳池里嬉戏，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高志远每天都接到生意伙伴的拜年电话，谈笑风生，仿佛除夕夜的不快从未发生。

　　只有凌雪，在异国他乡的温暖阳光下，依然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她会在高凌川玩得开心时，不自觉地想起另一个儿子。那个在寒冬中啃馒头的儿子，现在在哪里过年？有没有吃上一顿热乎的饺子？

　　而此时在庆城，凌澈的寒假即将结束。

　　出租屋里没有暖气，但他裹着厚厚的棉衣，在书桌前坐了整个假期。没有补习班，请不起家教，他就靠着从图书馆借来的辅导书和学校发的资料，一点点自学。

　　董建国在停车场值班，春节也没休息。每天下班，他会带回来一些超市打折的菜，有时还会买点肉。

　　“你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他看着儿子消瘦的脸颊，轻声说。

　　父子俩的对话依然不多，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

　　除夕那天，他们包了饺子。董建国和面，凌澈调馅。虽然饺子包得歪歪扭扭，煮破了好几个，但热腾腾的蒸汽弥漫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竟也有了几分年味。

　　“下学期...”董建国吞下一个饺子，“我就有工资了。你专心学习，别担心钱。”

　　凌澈点点头，没说话。

　　这个年过得很安静，很清贫，但凌澈的心是平静的。不再需要看人脸色，不再需要揣摩别人的心情，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