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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第二十一章春寒与暖意

      春节的余温很快消散,庆城在三月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彻底苏醒。路旁的梧桐树抽出嫩绿的新芽,凌澈终于脱下了那件穿了一整个冬天的旧羽绒服,换上稍薄的外套。

      他现在一天给自己十五块伙食费,比上学期多了五块。早餐可以多加个鸡蛋,午餐偶尔能吃上一顿带肉的菜。十七岁的少年正在抽条长个,校服的裤脚已经有些短了,露出一截清瘦的脚踝。

      开学,原来班主任通知凌澈,学校根据凌澈的实际成绩破格把他调到三班。

      高一(三)班,学军班。名单上,“凌澈”和“程磊”的名字只隔了两行。

      “太好了!”程磊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用力拍他的肩膀,“咱们又同班了!”

      凌澈微微点头,嘴角难得地扬起一个弧度。

      学军班的节奏快得让人窒息。开学第一天,物理老师就布置了超出普通班一倍的作业量;数学课直接开始讲授高二上学期的内容;英语老师要求每个人每天背诵100个单词。

      凌澈依然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清晨五点半,当宿舍楼还一片寂静时,他已经坐在教室里背诵古文;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他还要在教室多留半小时,整理当天的错题。

      不同的是,现在有程磊偶尔陪着他。

      “你这家伙,不要命了?”有时程磊会揉着惺忪的睡眼,把一袋热豆浆放在凌澈桌上。

      凌澈只是摇摇头,继续演算手中的物理题。他不能停,奖学金、竞赛奖金,这些是他继续学业的唯一保障。在学军班,稍有松懈就会被甩在后面。

      第一次月考,他考了年级第四十二名。班主任在班会上特别表扬了他:“凌澈同学从普通班转入,能取得这样的成绩非常不容易。”

      全班同学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敬佩,也有审视。凌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试卷上那个鲜红的分数。

      还不够,还要更努力。

      四月的一天,数学老师找到他。

      “省里的数学竞赛下个月举行,学校准备派你参加。”老师递给他一叠资料,“这是往年的真题,你抓紧时间看看。”

      凌澈接过资料,手指微微发颤。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激动。竞赛意味着奖金,如果拿到省一等奖,有三千元奖金。

      那段时间,他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了竞赛准备。放学后不去图书馆打工了,而是留在空教室里刷题;周末的家教也暂时请假,全身心备战。

      董建国知道他在准备重要比赛,每天下班都会带回来一点水果或点心,悄悄放在他书桌上。父子俩依然话不多,但这种默默的关心,让凌澈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省赛在五月的一个周末举行。考场设在省城的重点中学,凌澈是庆城中学派出的五名选手之一。

      三个小时的考试,他做得异常专注。最后一道组合数学题很难,他几乎要放弃时,突然想起寒假自学时看过的一个定理。灵光一现,他找到了解题的钥匙。

      成绩在一周后公布。凌澈获得省一等奖,总分排在全省第十二名。

      三千元奖金打到他的银行卡上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富有”的滋味。这笔钱,足够他接下来三个月的生活费。

      紧接着的物理竞赛,他再次拿到省二等奖,又是一千五百元入账。

      班主任高兴得合不拢嘴:“凌澈,照这个势头,高三的自主招生你很有希望!”

      他把奖金仔细地分成几份:下学期的学费、生活费、买辅导书的钱,还特意留出两百元,准备在生日那天请青矜小队吃顿饭。

      四月的庆城,春意正浓。校园里的樱花开了又谢,粉白的花瓣铺满了小路。

      凌澈的生日在四月二十日。这一天,他照常早起,准备去教室自习。走出出租屋时,他意外地看见了凌雪。

      母亲站在巷口,穿着一件米色风衣,在晨风中显得单薄而憔悴。

      “澈澈...”她轻声唤着他的小名,这个称呼已经很多年没有从她口中听到了。

      凌澈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明天是你生日。”凌雪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妈妈给你准备了点礼物。”

      红色的信封看起来很厚重,凌澈目测至少有两千元。

      他没有接。

      “你不怕高志远知道生气吗?”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波澜,“我小时候,我一说过生日,你就说,和弟弟一起过,免得继父敏感。现在不怕他敏感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进凌雪的心里。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妈妈知道对不起你...可是...”

      “可是什么?”凌澈看着她,眼神清澈而伤痛,“可是你需要维持你的婚姻?需要保住你现在的生活?”

      凌雪泣不成声,把红包硬塞进他的书包:“你就当是妈妈补偿你的...求你了...”

      她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仓惶。

      凌澈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他看着母亲塞给他那个厚重红包,那鲜艳的红色像一簇火苗,瞬间灼伤了他的视网膜,也将他猛地拽回那个无数次在噩梦中复现的场景——高家别墅里,为弟弟高凌川举办的生日宴会。

      空气里甜腻的奶油香气几乎令人窒息。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比他小五岁的凌川戴着闪亮的生日皇冠,穿着一身他只在商场橱窗里见过标价的名牌童装,像个众星捧月的小国王。他周围堆积的礼物盒子如同小山,包装纸闪耀着凌澈从未拥有过的绚丽色彩。高志远蹲在地上,双臂环绕着凌川,脸上是毫无保留的、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的温度,凌澈从未感受过。宾客们的恭维和笑声像一层厚厚的膜,将他隔绝在外。

      他像一尊僵硬的雕像,站在客厅最边缘的阴影里,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甚至能感觉到佣人经过时,那种若有似无的、带着怜悯的目光,这比直接的忽视更让他如芒在背。

      凌雪端着一块精心切下、点缀着最大颗草莓的蛋糕走了过来。她没有看他,目光游移着,快速地将盘子塞进他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像耳语,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吃吧,澈澈,这块水果多。妈妈知道再过十天……咳,也算给你过生日了,澈澈生日快乐啊。”

      “也算……”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低着头,看着白色瓷盘里那块过于精致的蛋糕,草莓红得刺眼。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有蛋糕吃。

      可为什么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紧紧攥着盘子边缘,指节泛白,才能克制住不让双手颤抖。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为什么?为什么我连一个属于自己的、不被施舍的日子都不能有?我到底是什么?是影子吗?是必须在弟弟的光环下才能勉强存在的附属品吗?

      他能看到母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真实的歉意,但也清晰地看到了那歉意背后的无力与妥协——她看到了他的痛苦,但她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她不想,也不敢打破高志远定下的规矩。

      而高志远……凌澈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从继父那洋溢着父爱的脸上飞快移开。他后来知道,一切的根源,在于他三四岁时那次短暂的、唯一的生日记忆。那时高志远还落魄,在一个小餐馆里,有人喝多了,拍着高志远的肩膀,声音洪亮地笑道:“志远可以啊!这便宜老爸当得够意思,给‘野种’过生日也这么兴高采烈!”

      “野种”。
      “便宜老爸”。

      这两个词,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不仅捅破了高志远那可怜的自尊,也彻底斩断了凌澈获得正常父爱、甚至是一个正常生日祝福的可能。从那天起,他的生日成了高志远心中无法愈合的脓疮,是他类似于“入赘”过往和不堪身份的铁证。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所以,他的生辰必须被掩盖,被合并,被消化在弟弟的喜庆之下,仿佛他这个人,他的出生,从来就不配拥有独立的、被郑重纪念的资格。

      那一刻,站在阴影里,手里捧着那块象征着“恩赐”与“合并”的蛋糕,凌澈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那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绝望——关于自我价值的彻底否定。

      一种此后多年都无法摆脱的、深植于骨髓的不配得感,就在那欢声笑语的映衬下,如同病毒般在他幼小的灵魂里扎根。

      这段被深化了的回忆,让凌澈此刻面对母亲红包时的颤抖和冰冷的话语,有了更沉重、更痛彻心扉的根源。

      最终,他没有追上去归还那个红包,也没有哭。只是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学校走去。

      有些伤口,不是钱能够治愈的。

      让凌澈意外的是,青矜小队的其他四人竟然全体人都记得他的生日。

      放学后,程磊拦住要离开的他:“别急着走,有事。”

      他被带到学校后门的小餐馆,在其他五位同学的乞求下,这个平时9点打烊的餐馆,拖到了现在。
      一推开门,就听见“生日快乐”的欢呼声。谢慕瑶、张晚柠、刘小锋和孙浩然都在,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生日蛋糕。

      “你们...”凌澈一时语塞。

      “别感动得太早,”刘小锋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肩膀,“快许愿吹蜡烛!”

      蛋糕不大,但很精致,上面写着“凌澈生日快乐”。十七根蜡烛的火焰在微微摇曳,映照在每个人带笑的脸上。

      凌澈闭上眼睛,认真地许了一个愿。然后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大家送上了准备好的礼物。程磊送的是一支名牌钢笔,谢慕瑶送了一本精装的《不要做时间的囚徒》,刘小锋和孙浩然合送了一个新书包,而张晚柠的礼物最特别——一条手织的围巾,灰色的,很配他的校服。

      “春天送围巾?”孙浩然打趣道。

      张晚柠脸一红:“我织了整整一个冬天,总不能等到明年再送吧?”

      凌澈抚摸着那条柔软的围巾,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他记忆中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日。

      “谢谢你们。”他说,声音有些哽咽。

      那一晚,五个少年在小餐馆里聊到很晚。他们谈论着未来的梦想,即将到来的高三,还有各自心仪的大学。凌澈话不多,但一直微笑着。

      分别时,张晚柠悄悄对他说:“凌澈,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乎你。”

      他点点头,目送朋友们远去。

      回到出租屋,董建国还没睡。桌上放着一碗长寿面,还冒着热气。

      “生日快乐。”父亲简短地说,眼神里有关切。

      凌澈坐下来,慢慢地吃着那碗面。味道很普通,甚至有点咸,但他吃得很认真。

      这一天,他收到了母亲的补偿,朋友的祝福,和父亲笨拙的关心。十七岁的生日,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生日,就这样过去了。

      窗外,春夜的风格外温柔。凌澈想,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在寒冷中总会透进一点暖意,在孤独中总会有意外的陪伴。

      悬崖上的树,终于在这个春天,长出了新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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