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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忘机城·断情 ...

  •   青山路尽,积雪化尽,草色初青。
      我背着柳照歌,踏过三场淅沥春雨,鞋底沾满厚重湿泥。
      小木马在前引路,铜铃“叮咚”,在这寂静山道上,既像催命,又似某种旖旎的牵引。
      他内伤未愈,伏在我肩头,偶尔压抑不住低咳,点点殷红溅在我褪色的衣襟上,如同雪地落梅。
      我忍不住骂:“再咳下去,我就找口最大的药缸把你泡进去!”
      他气息微弱,却还带着笑:“药汁太苦……你比糖甜,我得多忍忍。”
      脚步一个趔趄,我险些滑倒,心下暗恼:这张嘴,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青山尽头,白雾陡生。雾霭之中,一座城池悬浮于空,城墙光滑如镜,高不可攀。墙顶嵌满巨大铜镜,镜面对准日光,反射出刺眼白芒,宛如为整座城戴上了一条灼目的光环。
      城门无匾,只以利器深刻两个古篆:忘机。
      我眯起眼:忘机,忘情,听起来就绝非善地。
      守门者身着素白长袍,脸上覆盖着无眼木面具,唯留一面光洁铜镜映照来人。镜光扫过我,如同照妖,腕间那枚红印无所遁形,红得妖异。
      所有守门人齐刷刷转身,镜面对准我背上的柳照歌,光束聚焦于他胸口那未愈的伤处——那日他以血刻下的“姜”字疤痕,此刻竟微微发烫,蒸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气。
      柳照歌声音沙哑:“我那位……曾经的师尊,就在城内。他欲将我带回,‘重塑’。”
      我嗤笑:“重塑?你是块铁胚还是个人?”
      他苦笑:“在他眼中,人与精密齿轮无异,唯有断尽情丝,方能无滞无碍,永恒运转。”
      我冷笑:“那我今日便让他知晓,齿轮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白袍人无声拦路,镜面浮现规则:“入城者,刻名于镜。忘情者生,留情者亡。”
      我上前,执起镜旁石笔,在冰凉的镜面上刻下“姜无咎”三字。
      镜光流转,字迹被吞噬,镜中映出的却并非我此刻面容,而是一张毫无波澜、无悲无喜的脸,眼神空洞如冰封湖泊。
      我心下一凛:这镜子,竟能照见情感流失后的模样?
      柳照歌亦上前,刻下名字。镜中的他,眉眼温柔,嘴角含笑,与真人无异,唯独眼角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白袍人镜面闪动:“情泪未干,当斩!”
      数只苍白的手同时抓向柳照歌。我拔剑横挡,厉声道:“斩你祖宗!”
      镜光骤然炽烈,如烈日爆燃,刺得我闭上双眼。再睁眼时,已置身城内,身后城门轰然闭合,守门人消失不见,整座城寂静得可怕。

      长街空荡,两侧楼宇的每一扇窗,竟也都是巨大铜镜。镜中映出我的身影,却比我本人更显精致——眉峰更锐,唇色更艳,眼神却冷冽如刀。
      我啐了一口:“镜子里照的是哪个妖精?”
      镜中“我”竟朱唇轻启:“镜子外站的,才是失了魂的傀儡。”
      我心头一跳,剑尖直指镜面:“再学舌,砸了你!”
      镜中“我”冷笑,抬手,指尖竟穿透镜面,化作一缕乳白色烟雾,如蛇般缠向我的脖颈!
      窒息感传来,我剧烈咳嗽。柳照歌强忍伤痛扑来,广袖挥洒,壶中酒液泼出,化作水幕挡开白烟。水汽蒸腾间,他胸口那“姜”字疤痕红光一闪,如烙铁般灼热。
      白烟似被灼痛,迅速缩回镜中。整条街的镜窗随之暗淡,如同集体闭上了眼睛。
      柳照歌喘息道:“此城布有‘镜阵’,专司剥离、吞噬入城者的情感。你越是动情,越是恐惧,便越容易被它侵蚀。”
      我强自镇定:“我情感早被那些副本啃得七七八八,剩下这点渣滓,它想吞,也得排队!”
      话虽如此,心底却泛起寒意:若连这最后一点“渣滓”都被吞噬,我还剩下什么?

      街尽处,高台之上,端坐一白袍老者。须发胜雪,面容却光滑如青年,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如万年寒铁,不含半分人气。
      柳照歌低声唤道:“师尊。”
      老者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如秤砣般压在我身上:“带此羁绊归来,是何用意?”
      柳照歌单膝跪地:“求师尊,放弟子自由。”
      老者笑声干涩,如刀刮铁锈:“自由?齿轮离轴,顷刻散架。”
      他抬手,掌心浮现一微型齿轮,齿锋薄如蝉翼。信手一抛,齿轮迎风便长,悬于我头顶,尖锐齿锋对准我的天灵盖,缓缓压下。
      “欲断情丝,先斩引丝之人。”
      齿锋落下,我举剑相迎,“铮”的一声,长剑应声而断!齿锋毫无阻滞,继续压下。
      我闭目待毙,忽闻“叮铃”脆响,小木马腾空而起,额前铜镜光华大放,光芒化作无数碧绿柳叶,层层缠绕住齿轮,硬生生将其阻在我眉心一寸之上!
      老者微露讶色:“柳家余孽,也敢阻我清修?”
      柳照歌挣扎站起,挡在我身前,目光决绝:“师尊,弟子愿随您回去,只求您放她离开。”
      我怒道:“柳照歌!谁要你替我求情!”
      老者淡漠一笑:“情真意切,甚好。一同留下,铸我座下圣子圣女,断情绝欲,护佑此城,永垂不朽。”
      我嗤之以鼻:“不朽?我看是永不超生!”
      老者不再多言,屈指一点,高台两侧地面裂开,升起两座炽白火焰熔炉!火焰无声燃烧,热浪却扭曲空气。炉中白焰如活物般窜出,化作火蛇缠向我的脚踝。
      柳照歌一把抓住我的手,另一手拔出铜壶,烈酒泼洒,化作一道水幕堪堪挡住火蛇。
      水火相交,“嗤啦”作响,蒸腾起漫天白雾。雾中,他紧握我的手,低声疾语:“信我,别怕。”
      我反手握紧他,咬牙道:“怕?姑奶奶字典里没这个字!要干就一起干!”

      雾气稍散,我猛地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自己掌心飞快写下“自由”二字!
      血字即成,骤然迸发灼目红光,如同暗夜破晓,竟逼得周围白焰都为之一暗!
      我高举血字,红光如利箭射向四周铜镜。镜中那些冰冷完美的“倒影”发出无声尖啸,镜面瞬间龟裂,碎片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冰雹。
      镜碎之时,一股久违的暖意竟悄然回流心田,虽然微弱,却真实可感。
      柳照歌趁势挥动酒壶,酒液凝成一道水刃,狠狠斩向一座熔炉!“轰”的一声,炉壁破裂,炽白火焰倾泻而出,带来的并非灼热,而是深入骨髓的奇寒!
      老者勃然变色,霍然起身,须发无风自动:“逆徒!”
      他隔空一掌拍来,掌风凌厉如刀。柳照歌将我完全护在身后,硬生生承受这一掌。他胸口那“姜”字血疤红光狂闪,化解部分力道,但他仍一口鲜血喷出,温热液体溅上我的脸颊。
      我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怒火攻心:“老匹夫,我跟你拼了!”
      掌心“自由”二字脱手飞出,化作一支血色箭矢,直射老者眉心!
      老者抬手欲抓,箭矢却中途爆开,化作一朵红莲业火,火浪将其逼退三步!脸上木面具“咔嚓”碎裂,露出其下真容——那光滑皮肤之下,竟是精密咬合的金属齿轮,正在“咔咔”转动!
      我骇然:他已将自身炼成了无情的机器!
      老者掩面怒啸:“情丝孽障,合该诛绝!”
      他欲再攻,却听“叮”的一声脆响,小木马额前铜镜彻底碎裂,一道朦胧白光冲出,化作一个模糊的青衣虚影。虚影背对我们,抬手遥指城门方向。
      我瞬间明悟:逃!
      背起重伤的柳照歌,抓起小木马残骸,冲向城门。
      老者欲追,那倾泻出的奇寒白焰竟反卷而上,如冰锁般缠住他双足。他怒吼挣扎,一时竟难以脱身。
      我回头,朗声道:“忘机?我帮你忘个干净!记住,人不是齿轮!”

      城门近在眼前,镜光闪烁。我腕间红印灼热异常,镜面上竟自行浮现“谢无衣”三字,血光一闪,沉重城门隆隆开启一道缝隙。
      我背负着他冲出城门,脚下踏空,两人沿着雪坡翻滚而下。雪层厚软,虽不疼痛,却天旋地转。
      终于停住,我紧紧抱着昏迷的柳照歌,大口喘息,却忍不住咧嘴笑出声:“活着……真他娘的好。”
      他虽昏迷,嘴角却似乎微微弯起,像在嘲笑我的粗鄙。

      雪原之夜,我燃起篝火,化雪为水,撕下衣襟为他仔细包扎。
      他悠悠转醒,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柔和得像雪地上升起的月亮:“无咎……我又欠你一次。”
      我别开脸:“欠命还命,欠情还情,你选哪个?”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还情。用一辈子还,够不够?”
      我手背微烫,心头那点坚冰似被融化一角,嘴上却硬:“先还三天试试。剩下的……看你日后表现。”
      他低笑起来,笑声牵动伤口,引发咳嗽,却依旧笑着:“遵命……姜掌柜。”

      我腕间那枚红印,颜色愈发深浓,如同吸饱了鲜血,偶尔搏动,竟与柳照歌胸口那“姜”字疤痕的微热隐隐同步,恍若两人共用着一份心跳。
      小木马碎裂的铜镜残片上,悄然浮现出一行新的小字:归一界,名归主,情归元。
      我凝视远方,雪线尽头,青山如黛,天边已透出晨曦微光,如同为未来铺就一层流金。
      柳照歌靠在我肩头,轻声问:“无咎,下一程,我们去何处?”
      我握紧他的手,目光投向那渐亮的天际:“先去个安稳地方,把你这一身伤养好。然后,去第九界,砸烂那套摆布人命的天道齿轮。”
      他笑了,眸中光彩胜过初升晨曦:“好。我陪你,砸到天边,也陪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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