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缺齿渊·刻名 ...

  •   山腹深处的雾气散尽,一道狭窄的裂隙显露出来,犹如巨兽咧开的黑口。
      柳照歌点燃火折子,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阴冷,引着我步入石缝。
      石壁湿滑,渗出的水珠滴落,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清响,仿佛在为谁的生命倒计时。
      我紧抱着小木马,腕间那枚柳叶状的红印隐隐发烫,一下下搏动,像是在催促。
      他回头,火光映亮了他标志性的虎牙:“姜姑娘,怕黑?”
      我嗤笑:“黑有什么可怕?我怕的是黑里的东西吃人不吐骨头,更怕欠下的账还没还清就见阎王。”
      石缝尽头别无他路,只有几根粗重冰冷的铁索垂入下方深不可测的幽暗之中。
      铁索上系着一块木牌,字迹殷红:缺齿渊。跃下者,刻名则生,忘名则亡。
      我挑眉:“在这里,名字比命还金贵?”
      柳照歌眼神微凝,声音低沉:“在此地,名字,就是命。”

      他将火折子向前一抛,火星如萤,短暂照亮了下方的虚空。
      我不再犹豫,纵身跃下。衣袂在疾速下坠中猎猎作响,铁索粗糙,在掌心擦出灼热的痛感。
      落地时,脚下传来的并非岩石触感,而是巨大齿轮冰冷的齿锋,它们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轰鸣。
      柳照歌随后飘然而落,脚尖轻点齿轮边缘,身形轻盈如燕,显露出不凡的身手。
      齿轮阵列的尽头,是一面巨大的石壁,壁上凿刻出无数排列整齐的凹槽,每一个槽都空着,像是在等待填充。
      槽边伫立着数名黑衣人,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铜制齿轮面具,声音毫无起伏:“刻名,过渊。”
      我走上前,执起槽边备好的石笔。目光扫过空槽,却见槽底最深处,似乎隐约残留着黯淡的痕迹,像是一个被抹去大半的“谢”字。腕间红印骤然灼痛,如被针刺。
      柳照歌悄然按住我的手腕,低语:“勿看其他,刻满你自己的即可。”
      我定神,力透笔尖,在石槽中刻下“姜无咎”三字。
      最后一笔落下,名字竟泛起一层微光,眼前的齿轮随之缓缓移动,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未行三步,身后一名铜面人突然厉声喝道:“名偏一线,重刻!”
      我低头细看,果然“咎”字最后一笔稍稍斜出半寸,如同脱轨的车轮。
      柳照歌眉头紧锁:“重刻需以血为偿。”
      我冷哼:“血而已,我有的是。”当即咬破指尖,欲要覆写。
      岂料笔尖刚落,脚下齿轮猛地一跳,“咔嚓”一声,锋利的齿缘竟狠狠咬住我的虎口!
      鲜血瞬间涌出,滴入名槽,将刚刚刻好的字迹染得模糊一片,那血色氤氲开来,竟隐隐扭曲成了“谢无咎”的模样!
      所有铜面人同时抬头,面具眼孔中射出骇人红光:“名错!触怒渊魂,启黑渊!”
      霎时间,地面所有齿轮疯狂旋转,锋利的铁齿如浪潮般翻起,向我们立身之处席卷而来。
      柳照歌猛地将我向后推开,自己却被一道齿锋划过肩头,衣帛撕裂,鲜血顿时染红了身旁冰冷的石壁。
      我眼眶发热,挥剑斩向袭来的齿轮,剑锋崩出缺口,却只在齿上留下淡淡白痕。
      “走!”柳照歌忍痛抓住我手臂,借力向上跃起,险险落在一处较高的石台上。

      石台下方,铁齿已然合拢,形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风中传来似远似近的孩童哭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扶住他流血的手臂,心慌道:“现在如何是好?”
      柳照歌脸色苍白,虎牙却依旧倔强地亮着:“既是刻名出错,或可补名。此地规则,或以血为墨,以骨为笔……”
      我不等他说完,再次咬破指尖,将鲜血涂向名槽,试图将那扭曲的“谢”字改回“姜”。
      然而鲜血滴入,槽中字迹非但未改,反而如活物般汲取着血液,红光大盛。
      深渊之下,传来沉重锁链拖曳的巨响,一具模糊的黑影缓缓升腾而起。
      那黑影身着残破青衣,脸上覆盖着破碎的镜片,额头隐约可见半个残缺的“谢”字,一双眸子冷冽如寒月。
      我心头巨震,失声低语:“谢无衣?”
      黑影不语,只是抬起手,径直指向我腕间的红印。
      那红印瞬间变得滚烫,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按住,剧痛让我几乎跪倒在地。
      柳照歌强撑起身,挡在我面前,对着黑影喝道:“她非你之敌!”
      黑影抬手,指尖轻点,柳照歌胸前的衣料竟化作无数飞蝶散去,露出肌肤之下——一道若隐若现、如同齿轮烙印般的诡异纹路。
      我心中骇然:他何时也被这座城打下了印记?

      黑影再次抬手,深渊之风变得狂暴,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我拖拽下去。
      柳照歌反身紧紧抱住我,声音低哑:“无咎,闭眼。”
      在我闭上眼之前,看见他低头,用力咬破自己食指,以血为笔,在他胸口那齿轮烙印之上,毅然决然地添上了一笔——一个清晰的“姜”字。
      血字落成,他胸口的烙印与深渊上的黑影同时剧烈一震。
      黑影的动作顿住,狂暴的风声戛然而止,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柳照歌唇色惨白,却对我挤出一个笑:“这错名的债,我先替你背了,别哭。”
      我又急又怒:“谁要你背!”
      猛地推开他,我扑向那诡异的名槽,将仍在流血的手掌狠狠按在槽中!
      “轰!”
      血光炸裂,整个深渊仿佛被无形之力抚平,合拢如初。那黑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碎裂成漫天光点,如雪般飘落,覆满我的肩头发梢。
      所有的铜面人齐齐跪伏在地,脸上的齿轮面具纷纷脱落,露出的却是一张张空白无面的脸孔。
      齿轮再次规律转动,让出一条宽阔大道,直通山腹之外的光亮。

      我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扶住柳照歌的肩膀,他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我的双手。
      他抬起未受伤的手,指尖轻轻擦过我的眼角,拭去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笑容依旧带着虎牙:“你看,你刻错了名,却又刻对了地方。”
      我声音哽咽:“错在哪里?对在哪里?”
      “错在将我之名与你牵连,”他气息微弱,眼神却清亮,“对在……将这印记,刻进了我心里。”
      我怔住,泪水滴落在他掌心,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他轻声说:“三日之约未满,我恐怕要提前将名字还给你了……这因果,我不要了。”
      我心头一紧,怒道:“你敢死?你若是死了,我便追到阎王殿也要把你揪回来!”
      他闻言,低低一笑,眼睫缓缓垂下:“那便不死……只睡一会儿。”话音未落,头一偏,真的昏死过去。

      我咬紧牙关,将他背起。小木马叼着铜镜在前引路,镜光所照之处,石壁无声退让。
      一路滴落的血迹,在尘埃中绽开,如同蜿蜒的红花,指向生的出口。
      终于看到天光从一道裂缝中透入,如同利剑劈开黑暗。
      我背负着他,一步踏出山腹。风雪扑面而来,但阳光刺眼,将我们二人斑驳的身影照亮。
      回头望去,山腹裂隙已悄然合拢,缺齿渊消失无踪,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雪地上,我燃起篝火,烘烤着他湿透的衣衫,也暖着自己冻僵的双手。
      他悠悠转醒,嘴唇依旧缺乏血色,却还是笑了笑:“名字算是送你了,你可要……保管好。”
      我瞪他一眼:“再逞强胡说,小心我揍你。”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无咎……那我便叫你无咎。”
      我轻哼一声,却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只是微微发痒。将酒壶递过去:“喝点,压压惊。”
      他接过饮了一口,唇上沾着的血迹化开,如同雪地里落下的朱砂。
      我低声说:“柳照歌,你的命现在和我绑在一起了,若敢擅自断了这根线,我定把你剃成秃子。”
      他笑了起来,虎牙在火光下闪烁:“遵命,姜掌柜。”

      我腕间的红印并未消退,反而颜色更加鲜红,仿佛吸饱了血液。
      柳照歌胸口那个血写的“姜”字,也隐隐发烫,两人之间,似乎有极淡的血色光晕在雪光下偶尔流转。
      小木马安静待在一边,铜镜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蝇头小字:归一界见。
      我眯起眼。归一界,第九界,一切的终点。
      柳照歌轻轻咳嗽一声,问:“无咎,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我望向远方,雪原尽头,青山如黛,轮廓温柔。
      “先去有青山绿水的地方,把你这身伤养好,把名字‘晾干’。”我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然后,去找那个谢无衣,好好算算这笔账。”
      他低声笑了,语气却异常柔和:“好。我陪你,算到天涯海角。”

      夜色降临,雪已停歇,篝火噼啪作响。
      我枕着小木马,他靠着行囊,火光在我们中间跳跃,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我偷偷看向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火光映照下,像两把小巧的金色扇子。
      心下暗忖:这“竹马”之缘,既然躲不开,那便先一起活下去,往后的日子,再慢慢论其他。
      篝火偶尔爆开一个火星,像是在为未知的前路助威。
      我闭上眼,听见积雪消融的细微声响,听见寒风掠过的呼啸,也听见清晰的心跳声——
      一声来自我的胸腔,一声来自他的方向,中间隔着温暖的篝火,节奏却渐渐同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