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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哑婆的善意

　　高墙外惊鸿一瞥的世界，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夕雾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后，留下的却是更深的沉寂和渴望。宁川自那日收到鹰讯离开后，几日未曾现身，别院的气氛却并未因此松懈，反而像一张拉得更满的弓，无声地积蓄着某种压力。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和孤立中，除了怀中温暖的糯米，唯一能与夕雾产生微弱交互的，就只有那位每日送来饭食、更换盥洗用具的哑婆。
　　哑婆年纪很大了，背佝偻得厉害，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看人时总是低垂着。她从不发出任何声音，行动也悄无声息，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最初，夕雾对她和对待其他沉默的仆人一样，保持着警惕和距离。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绝望和孤独如同潮湿的苔藓，一点点侵蚀着她。她开始注意到一些细节：哑婆摆放碗筷时，总是将筷子摆放得格外整齐；盛给糯米的肉糜，偶尔会多那么一点点；有一次，她因连日心绪不宁几乎未动饭菜，下一次送来的清粥便格外软烂温热，旁边还多了一小碟开胃的酱菜。
　　这些细微之处，在这座冰冷的囚笼里，显得格外醒目。
　　夕雾决定尝试打破这死寂的壁垒。她不再被动地接受，而是在哑婆送来餐食时，努力对她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善的、不带恐惧的微笑，并用极其简单的手势比划着“谢谢”。
　　第一次这样做时，哑婆像是受惊般猛地缩了一下肩膀，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抬起来看了她一眼，又立刻低下，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夕雾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她继续坚持着。每次哑婆来，她都尝试用简单的手势沟通，指指饭菜表示好吃，指指天空表示天气，或者只是单纯地点头微笑。
　　渐渐地，哑婆的反应不再那么惊恐。虽然她依旧沉默，依旧不敢与夕雾对视太久，但有时，她会极轻微地点一下头作为回应，或者收拾东西的动作会稍微放缓一丝。
　　偶尔，会有意想不到的“回馈”。有时是洗净的、带着清香的野果，悄悄放在餐盘边角。有时是一块浆洗得特别柔软、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干净布巾，替换掉之前那块略显粗硬的。
　　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在这绝望的环境里，却成了照亮灰色生活的、极其珍贵的亮色。它们不代表自由，不代表安全，却代表着一种微弱的、属于人的温度，提醒着她外面或许还存在着一丝朴素的善意。
　　一天，哑婆送来午膳时，夕雾鼓起更大的勇气。她先是比划着“谢谢”和“好吃”，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向高高的院墙之外，脸上做出一个好奇和询问的表情，用口型缓慢地、无声地问：“外面……怎么样？”
　　哑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院墙，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她回过头，看着夕雾充满希冀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更深沉的无奈。最终，她只是缓缓地、重重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大，仿佛要摇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她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又指了指夕雾，做了一个“快吃”的手势，便不再停留，低着头匆匆退了出去。
　　那沉重的摇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夕雾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弱的火苗。哑婆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能告诉她。这堵墙，隔绝的不仅是她，似乎也隔绝了墙内所有的人与外界的信息。
　　这种来自陌生人的、沉默却温暖的微小关怀，让她想起刚入行不久，有一次连续拍摄了十几个小时，又累又饿，穿着沉重的礼服窝在摄影棚冰冷的角落等下一组镜头，几乎要虚脱。一位负责打扫现场的保洁阿姨，默默地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瓶还带着她体温的矿泉水和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热包子塞进她手里，然后对她笑了笑，就继续干活去了。那瓶水和那个包子，以及那个善意的微笑，在当时几乎让她哭出来。在最疲惫不堪的时候，一点点的好，都会被无限放大。
　　夕雾看着哑婆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碟多出来的、红艳艳的野果。她拿起一颗，果子微凉，却仿佛带着一丝人间的暖意。
　　她依然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前途未卜，危机四伏。但这一点点来自陌生人的、无声的善意，像寒夜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火星，不足以取暖，却足以告诉她，黑暗并非永恒，人性尚未完全泯灭。
　　她慢慢咬下野果，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开。这滋味，连同那份回忆里的矿泉水与热包子，成了她对抗这无边囚禁和内心恐惧的、微小却坚实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