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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宫宴的阴影

　　哑婆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带来的暖意，如同寒风中的火星，微弱且短暂。别院的日子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被严密监控的、令人窒息的平静。直到一名身着宫中服饰、面白无须的侍官带着一小队禁卫，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别院门口，宣读了一道尖细而冰冷的旨意。
　　皇帝于三日后设宴款待宗室及有功之臣，特命钦天监监正宁川，携日前所获之“巫族女子”赴宴觐见。
　　旨意宣读完毕，那侍官用一种评估物品般的挑剔目光扫了夕雾一眼，便倨傲地离去。留下夕雾站在原地，只觉得那道旨意像一块冰，从头顶灌下，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赴宴？觐见皇帝？将她像一个稀罕的战利品或是奇特的兽类般展示于人前？这其中蕴含的恶意和危险，不言而喻。
　　宁川接旨后，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但当他挥退旁人，目光落在夕雾身上时，那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冽和锐利。
　　“旨意已下，无可更改。”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千钧重量，“届时，你只需跟在我身后，垂首，敛目，非问勿答。答则简略，不得有任何多余言辞和动作。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你此刻的处境。行差踏错一步，无人能保你性命。”
　　他的告诫如同最坚硬的枷锁，一道道捆缚上来。
　　次日，他便派人送来了一套衣裙。并非她想象中用于羞辱的粗布囚服，但也绝非什么华服美裳。那是一件颜色极其沉暗、近乎墨绿的襦裙，款式简单到近乎简陋，毫无任何时兴的设计感可言，料子也只是普通的细棉，毫无光泽，裙摆和袖口连一丝刺绣纹样都无，朴素得与“宫宴”二字格格不入，甚至比不上这些日子她见过的、别院里有些体面侍女的穿着。这身打扮，刻意到近乎昭告着她的“特殊”与“不祥”。
　　送衣服来的侍女还带来了一套同样黯淡无光的银饰头面，式样老旧。
　　这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件精心挑选的、用来标明她“囚徒”与“异类”身份的工具。
　　宫宴当日傍晚，夕雾换上了这套衣裙。侍女为她梳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低髻，插上那几根素银簪子，脸上未施任何脂粉。
　　然而，当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时，却微微怔住了。
　　那身沉闷老气、明显被刻意挑选来贬低她的衣裙，穿在她身上，竟意外地被一种极简的线条感撑了起来。过于沉暗的颜色，反而越发衬得她脖颈和脸颊的皮肤苍白剔透，近乎一种易碎的瓷器般的光泽。毫无装饰的领口，凸显出她清晰漂亮的锁骨线条和修长的天鹅颈。宽大却毫无设计的裙摆，因她多年训练出的、刻进骨子里的挺拔仪态和行走时下意识的控制，反而荡开一种沉静而流畅的韵律。
　　她没有华服珠宝增色，却硬是凭着一身近乎傲慢的骨相和那股被困境磨砺出的、脆弱又坚韧的矛盾气质，将这一身“刑具”般的衣服，穿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带着禁忌感的清冷美感。像是一幅被故意用黯淡底色描绘却难掩主角风姿的古画，反而愈发引人探究。
　　这种即将踏入未知险境、被无数目光审视的巨大压力，让她胃部痉挛，手心冰凉。她想起宁川冰冷的警告并看着这一身明显用于贬低她的黯淡衣裙。那股熟悉的、面对巨大场合的紧张感再次袭来，却混合了更深的恐惧和孤立无援。
　　宁川来到别院接她。当他看到装扮好的夕雾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比平时略长的一秒，那双深寂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意外，又像是一丝更深的审慎。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漠地转过身。
　　“跟上。”
　　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载着她驶向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也意味着未知危险的皇城宫阙。夕雾攥紧了冰凉的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宫宴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华美的穹顶，沉沉地向她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