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捉妖手册》猫圻

85、真情为刃

　　闻烬秋周身的气息变得狂暴而混乱，与他平日里的清净温和判若两人。

　　他双眼紧闭，眉头死死拧在一起，额角青筋暴起，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唇间溢出破碎而痛苦的呓语，似是沉沦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他的手指深深抠入身下的泥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与煎熬。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原本用于安抚心神涤荡邪祟的清净法力，此刻却变得躁动不安，隐隐透出攻击性。

　　细微的电光在他周身噼啪作响，地面上的枯叶无风自动，围绕着他形成一个小型而危险的漩涡。

　　裴琅川和徐念锦已然从昏迷中苏醒，看着闻烬秋几乎要入魔的模样，他强忍着背后的剧痛，猛地将徐念锦护在更远的身后，桃木剑已然出鞘半寸，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状态极不稳定的闻烬秋。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心魔入侵，神识已乱，随时可能失控伤人，你退后，我来制住他！”

　　徐念锦刚刚从力竭昏迷中苏醒，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虚弱得几乎站不稳，但她看着痛苦挣扎的闻烬秋，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浓浓的担忧和急切。

　　她抓住裴琅川的衣袖，声音虽轻却异常坚持：“不要伤他！闻道长不是故意的，他很难受……”

　　“我知道！”裴琅川打断她，语气急躁。

　　“但心魔反噬非同小可，一旦他法力彻底暴走，敌我不分，后果不堪设想！”

　　他曾在家藏古籍中见过类似记载，修为越高深者，心魔反噬越可怕。

　　闻烬秋平日深藏不露，此刻爆发出的混乱气息让他都感到心惊。

　　就在这时，闻烬秋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眸中再无平日的温和与清明，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仇恨与一片猩红的疯狂，他喉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目光混沌地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裴琅川出鞘的桃木剑上，似乎将其视作了某种威胁。

　　他猛地抬手，一道混乱驳杂的法力便带着戾气直袭裴琅川！

　　裴琅川早有防备，剑鞘一横，金光乍现，堪堪挡住这一击，但也被震得气血翻涌，背后的伤口更是撕裂般疼痛，他闷哼一声，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闻烬秋！醒过来！”

　　然而此时的闻烬秋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他仿佛被困在了最可怕的梦魇里，所见皆是敌人，一击不中，他眼中疯狂更甚，周身法力更加汹涌，眼看就要发出更凌厉的攻击。

　　“闻道长！”徐念锦忽然提高了声音，她没有躲闪，反而上前一步，挣脱了裴琅川试图阻拦她的手，清澈的眼眸直直望向闻烬秋那双混乱的眼睛，“你看清楚！是我们！我是徐念锦，他是小裴！这里没有敌人！”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像一道微弱却纯净的光，试图穿透那浓重的黑暗。

　　闻烬秋的动作似乎凝滞了一瞬，那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挣扎和迷茫，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痛苦和疯狂淹没，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幻象，声音破碎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师父……师兄……都死了……都死了……是我没用……是我逃了……”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令人心悸的悲惨过往。

　　裴琅川心神剧震，终于明白闻烬秋深藏的痛苦源自何处，原因竟是师门覆灭，他握剑的手更紧，却不再想着攻击，而是转为完全的守势，他不能对这样的闻烬秋下重手。

　　徐念锦的眼圈瞬间红了，她听不懂所有的细节，但她能感受到那话语中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痛自责和绝望。

　　她再次上前，不顾那躁动不安的法力可能带来的伤害，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是的！闻道长，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你救了我们很多次！你是最好的闻道长！”

　　她不懂得什么高深的清心咒法，她只有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她凭借着本能，将自己最真诚的信任与依赖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我们还需要你！我和小裴都需要你！你答应过要一起捉妖的，你不能丢下我们！”

　　说着，她甚至缓缓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闻烬秋那因极度紧绷而颤抖的手臂。

　　“徐念锦！别过去！”裴琅川惊骇欲绝，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闻烬秋周身混乱的法力因她的靠近而剧烈波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撕碎。然而，就在那纤细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刹那，他猛地一震！

　　那温热的带着毫不设防的信任的温度，像一道最锋锐也最温暖的刃，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心魔构筑的重重壁垒，直抵灵魂最深处的孤寂。

　　他猩红的眼眸中，疯狂如潮水般稍退，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丝茫然，他看着眼前少女苍白的脸通红的眼眶，以及那双盛满了担忧和信任的清澈见底的眼睛。

　　“……徐……姑娘……？”他沙哑地极其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我！闻道长，是我！”

　　徐念锦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的手终于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没有害怕，只有满满的难过，“你很难受是不是？你别怕，我们在这里陪着你。小裴也在，我们会帮你的。”

　　裴琅川看着这惊险万分却又莫名震撼的一幕，紧绷的心弦微松，他立刻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强压下伤势，迅速掐诀念咒。

　　这一次，他施展的不是攻击术法，而是裴家一种极为耗费心神用于稳固神魂驱散阴霾的安神咒。

　　柔和而坚韧的金色流光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温暖的丝线，小心翼翼地将闻烬秋环绕，试图将他从那冰冷的噩梦深渊中一点点拉回。

　　“闻烬秋，”裴琅川的声音不再冷硬，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重与坚持，“守住心神！过往已矣，但当下有人在等你回来！别被心魔吞噬！”

　　内外交织的力量，成为了闻烬秋与心魔抗争的锚点。

　　他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脸上交替着种种情绪，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激烈战争，徐念锦的话语和眼泪，裴琅川的安神咒与支撑，像两道坚固的壁垒，将他从那不断下坠的幻境中强行托住。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闻烬秋眼中那骇人的猩红开始缓缓褪去，混乱暴戾的气息也逐渐平息。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积压在肺腑中的所有痛苦都咳出来一般，随着咳嗽，一大口暗郁的淤血被他吐出，身上的气息虽然变得极其虚弱，却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清正平和，只是添上了浓浓的疲惫与苍凉。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依旧紧紧抓着他手臂满脸泪痕的徐念锦，又看向脸色苍白却仍坚持维持着安神咒的裴琅川，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感激与愧疚。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对不住……我……”

　　“没事了，闻道长！”徐念锦见他眼神恢复清明，立刻破涕为笑，用力摇头，“你醒过来就好了！”

　　裴琅川也终于松了口气，散去了咒法，身体晃了一下，背后的伤口鲜血已将衣衫浸透一片，他强撑着站稳，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冷硬，却少了几分锋芒：“……下次别硬撑。”

　　闻烬秋看着两人，一个虚弱却笑容纯粹，一个受伤却强作镇定，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同伴毫无保留的信任，像暖流冲刷着他几乎被冰冻的心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和眼底的湿热，郑重地缓缓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经此一劫，三人之间的羁绊，于无声处更深入骨。

　　真情所铸之刃，可斩邪魔，亦可破心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