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捉妖手册》猫圻

86、坦诚之刻

　　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驱散着山林夜晚的寒意，也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经历了鬼车鸟的袭击、徐念锦的昏迷、裴琅川的爆发以及闻烬秋惊心动魄的心魔危机后，短暂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却也弥漫着沉重与释然。

　　裴琅川背后的伤口已被简单处理过，洒上了金疮药，用干净布条缠紧。

　　他坐得笔直，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显示他仍在忍受疼痛。

　　闻烬秋换下了那身被冷汗和血迹浸染的道袍，穿着素净的中衣，外罩一件略显陈旧的青色外衫，气息依旧虚弱，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眼底深处添了一抹难以化开的疲惫与苍凉。

　　他正默默地将一些宁神静气的草药投入一个小陶罐中，在火上慢慢煎煮，苦涩而清雅的药香逐渐弥漫开来。

　　徐念锦抱着膝盖坐在两人中间，小口小口地喝着裴琅川硬塞给她的温水，她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但脸色依旧不太好，像只被雨打湿后蔫蔫的小动物。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是闻烬秋打破了沉默。

　　他注视着陶罐中翻滚的药汁，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深深的歉意：“方才…多谢二位，也对不住，是我心境有缺，险些酿成大祸，连累了你们。”

　　他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更险些伤了最值得珍视的同伴，这份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裴琅川哼了一声，目光扫过闻烬秋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语气硬邦邦的，却并无责怪之意：“心魔由心而生，非你本愿。既已渡过，不必再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加了一句，“……活着就好。”

　　徐念锦连忙点头附和：“小裴说得对！闻道长你不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只是太难受了。”她想起闻烬秋那破碎的呓语，心里依旧闷闷的痛，“你师父和师兄…他们一定不希望看你这么痛苦的。”

　　闻烬秋握着蒲扇扇火的手微微一顿，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他没有接话，似乎那段过往依旧太过沉重，难以轻易宣之于口，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愧疚感，却因裴琅川别扭的安慰和徐念锦纯粹的关怀而消散了些许。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是之前的沉重，反而多了一丝历经劫难后彼此心照不宣的温暖与默契。

　　徐念锦看着跳跃的火光，忽然小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们听：“其实…我小时候第一次画符，把我家书房炸黑了一半。”

　　裴琅川和闻烬秋同时看向她。

　　徐念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继续道：“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说我净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务正业。可是…我就是很喜欢啊。”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那些古老的文字和图案，好像会说话一样，它们告诉我怎么引来清风，怎么让枯掉的小草重新发芽，虽然我经常弄错，搞得一团糟。”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后来…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发现，清风和让小草发芽，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我就想，是不是有些符咒，可以变得更厉害一点？可以挡住不好的东西？所以我就自己瞎琢磨，把看到的古籍里的东西，试着改一改，拼一拼。”

　　她说的简单，甚至有些混乱，但裴琅川和闻烬秋却听懂了。

　　她学习捉妖术，并非出于世家传承的责任，也非像闻烬秋那样源于师门使命，或许最初只是孩童的好奇，而后则源于一种最直接最纯粹的愿望，保护。

　　裴琅川想起她那些歪歪扭扭却往往出其不意有效的符箓，想起她面对强大妖物时虽然害怕却从不退缩的眼神，想起她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身影，他忽然明白了她那股近乎执拗的钻研劲头从何而来。

　　不是功利，不是炫耀，只是单纯地想变得厉害一点，去守护。

　　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触动了了一下。他看着徐念锦被火光映照的侧脸，忽然开口道：“裴家世代守护临安，清除妖邪，本是分内之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硬，“只是此次妖祸，不同寻常。”

　　徐念锦和闻烬秋都看向他。

　　裴琅川目光落在火焰上，继续道：“妖物愈发猖獗，行事更有章法，背后显然有人操控。族中长老们并非毫无察觉，但……”

　　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看法却不一，有人主张倾全族之力，彻查到底，肃清妖氛；也有人认为当固守根基，谨防调虎离山，甚至…怀疑此次妖祸是冲着我裴家而来，不宜过度插手，以免落入圈套。”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家族内部的事务，徐念锦听得似懂非懂，但能感觉到他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压力。

　　闻烬秋沉吟道：“故而裴公子此次下山，虽有家族使命在身，却也并非能得到族中全力支持？”他立刻想到了之前调查时偶尔感受到的某种无形的滞涩感。

　　“哼。”裴琅川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一些老顽固，只知固守陈规，畏首畏尾。”

　　他的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对保守势力的不满，“临安若倾，裴家又如何独善其身？更何况……”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徐念锦。

　　更何况，如今他身边有了必须守护的人，家族内部的分歧和压力，他独自承担便好。

　　徐念锦眨了眨眼，忽然道：“那我们就自己查！小裴你很厉害，闻道长懂得多，我…我可以帮忙改符咒！我们三个人一起，肯定能抓住幕后黑手！”

　　她的想法永远那么简单直接，却带着一股鼓舞人心的力量。

　　裴琅川看着她那副我们肯定行的认真模样，心底那点因家族事务而生的郁气竟莫名散了不少。

　　他嘴角弯了一下，极快又压下，故作冷淡道：“……说得轻巧。先把你的符画整齐了再说。”

　　徐念锦“哦”了一声，果然低头开始用手指在膝盖上比划起来，嘴里还嘀咕着：“可是我觉得那样画更快引动灵力啊……”

　　闻烬秋看着这一幕，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真切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心中的阴霾虽未彻底散去，但同伴的坦诚与信任，如同这夜间的篝火，足以照亮前路，带来温暖与力量。

　　药煎好了，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闻烬秋将药汁倒入碗中，递给裴琅川一碗，又递给徐念锦一碗。

　　裴琅川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眉头皱得更紧。

　　徐念锦接过碗，吹了吹气，然后看向裴琅川，眼神清澈：“小裴，快喝呀，喝了伤才能好得快。”说完，她自己先屏住呼吸，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下去，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裴琅川看着她那副样子，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端起了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但他看着眼前两个同样忍受着苦涩却依旧眼神明亮坚定的人，忽然觉得，这味道，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夜色深沉，山林寂静。

　　篝火旁，三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又淡去了许多。

　　坦诚或许不能抹平所有伤痛与困难，却能让同行之路，走得更加坚定。

　　他们彼此交换的，不止是话语，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