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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未名湖畔的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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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梧桐树已彻底褪去了秋日的华服,只剩下嶙峋的枝桠伸向灰白色的天空。十二月的寒风呼啸着穿过校园,带着刺骨的凉意,预告着严冬的临近。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朦胧。
距离期末考只有两周了,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每天都在减少,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教室里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平时课间的喧闹被低声讨论题目的声音取代,每个人的课桌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复习资料。
沈乐川的物理课本里依然夹着那片梧桐叶,只是旁边多了许多他自己的笔记。自从那次图书馆的辅导后,他发现自己竟然能跟上物理课的进度了,虽然仍然吃力,但不再是完全听不懂。
周一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老钱抱着一摞纸条走进教室,脸上的表情比平时更加严肃。窗外的天色阴沉得像是傍晚,教室的灯光早早亮起,在白茫茫的窗外背景衬托下,显得格外温暖却也格外封闭。
“同学们,”老钱推了推眼镜,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转眼间,你们马上就要步入到高三了。今天,我想请大家认真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
他开始分发空白的纸条,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写下你们最想考的大学和专业。”老钱的目光扫过全班,“不要考虑分数够不够,不要考虑现实允不允许,就写你们内心真正向往的地方。”
教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同学们面面相觑,有人兴奋,有人忐忑。
沈乐川接过前面传过来的纸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他最想考的大学和专业?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过奢侈。从小到大,他的人生轨迹似乎早已被注定——高中毕业,随便找个工作,或者继续在那个充满暴力的家里挣扎。大学?那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前排。叶疏影已经拿起笔,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始书写。他的背影依然挺直,但微微低头的姿态流露出一种难得的专注和虔诚。
沈乐川忽然想起那天在图书馆,叶疏影说“物理很公平”时的神情。那一刻,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是沈乐川从未在自己生活中见过的——那是对未来的确信和期待。
笔尖悬在纸面上,沈乐川迟迟无法落下。窗外,一阵狂风掠过,吹得窗户微微震动,仿佛在催促着他做出决定。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大学的模样,而是另一个画面——叶疏影手背上的伤痕,他独自坐在老槐树下的身影,还有那个雨夜他放在信箱顶上的碘伏和创可贴。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笔尖终于触到了纸面。
“北京协和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他写下这行字时,手指有些颤抖,但字迹却异常坚定。
这个选择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自然。他想起那些为自己或为别人处理伤口的时刻,想起那种能够减轻他人痛苦的渴望。协和——中国医学的最高殿堂,一个他从未敢想象的地方。但此刻,写下这个名字的感觉,像是推开了一扇从未敢触碰的门。
写完后,他下意识地折起纸条,仿佛那是一个需要被保护起来的秘密。
老钱开始收集纸条,一个接一个,像是收集着这群少年最珍贵的梦想。当走到叶疏影桌前时,老钱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对纸条上的内容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
叶疏影的纸条上,工整地写着:“北京大学,法学院。”
轮到了沈乐川时,老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接过那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展开看了一眼后,老钱的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收集下一张纸条。那一刻,沈乐川感到自己的心跳异常响亮。
所有的纸条都被收上去后,老钱并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讲台前,看着台下这群即将面临人生重要转折点的少年,眼神复杂。
“我知道,对你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这些梦想可能看起来很遥远。”老钱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现实会有很多阻碍,家庭的,经济的,成绩的...”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乐川和叶疏影的方向。
“但记住,”老钱继续说道,声音突然变得有力,“梦想的价值不在于它是否容易实现,而在于它能否给你前进的方向和力量。”
窗外,风渐渐小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开始飘落,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细小的雪粒轻轻敲打着窗户,像是未来在轻轻叩门。
下课铃响起,但没有人像往常一样急着离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彼此的理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虑和期待的特殊气氛。
沈乐川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当他抬起头时,发现叶疏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桌旁。
“你写了什么?”叶疏影问,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讨论声淹没。
沈乐川愣了一下,没想到叶疏影会主动问他这个。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回答:“北京协和医学院,临床医学。你呢?”
“北京大学,法学院。”叶疏影的回答简洁而肯定。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但某种理解在目光交汇处悄然流动。一个想治愈身体的伤痛,一个想维护社会的公正——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在寻找一种修复和秩序。北京——这个共同的地理坐标,像一座遥远的灯塔,在迷雾中投来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
走出教学楼,雪花已经变得密集起来,在空中旋转飞舞,最终安静地落在地面上,覆盖了之前的所有痕迹。校园里的树木和建筑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世界变得安静而纯洁。
“为什么是协和?”叶疏影忽然问,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沈乐川踢开脚边的一小块积雪:“可能...可能是因为讨厌看到人受伤吧。”他没有详细解释,但叶疏影似乎明白了什么。
“北大法学院呢?”沈乐川反问。
叶疏影抬头望向飘雪的天空,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因为相信世界上应该有公平和秩序。”他的目光越过纷飞的雪花,投向远方,“北大是中国法治思想的摇篮,那里培养的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人。”
他们并肩走在雪中,脚印在身后留下两行清晰的痕迹,但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覆盖。路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在飘舞的雪花中投下温暖的光晕。
走到分别的路口,叶疏影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这是物理的重点整理,可能会对期末考有帮助。如果你想考协和...”他顿了顿,“所有的科目都不能有短板。”
沈乐川接过笔记本,封面上是叶疏影工整的字迹。他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密密麻麻但条理分明的笔记,重点部分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来。最后一页的右下角,工整地写着“北京大学”四个小字,像是某种默默的自我提醒。
“谢谢。”沈乐川说,感到手中的笔记本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纸张的重量。
叶疏影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路。雪花在他深色的外套上格外明显,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沈乐川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雪幕中。他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意外地发现那里夹着一片已经压平的梧桐叶——和他物理课本里的那片几乎一模一样。
树叶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协和很远,但并非遥不可及。——叶”
雪越下越大了,整个世界被包裹在一片纯净的白色中。沈乐川小心地收好笔记本,向着那个他称之为“家”的方向走去。
街灯在雪夜中投下温暖的光圈,像是为前行者点亮的指引灯。沈乐川的脚步比平时更加坚定,仿佛那片梧桐叶和那个写在纸上的梦想,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某种不会轻易被风雪摧毁的东西。
而在他不知道的另一个地方,叶疏影也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紧握着那张写有“北京大学法学院”的纸条,仿佛那是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足以照亮前行的道路。北京的雪或许比南方的更冷,但那里的灯光可能也更亮——照亮每一个追求公平的灵魂前行的路。
雪静静地落下,覆盖了这个城市的喧嚣与不堪,也暂时掩埋了少年们心中的不安与彷徨。在这个初雪的夜晚,理想的种子已在最不可能的土地上悄然播下,静待破土而出的时刻。北京——那座遥远的城市,因为两个具体的名字,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地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