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秋雨》江浙雨

21、寒夜微光

　　雪后的校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都被厚厚的积雪吸收。清晨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整个世界明亮得有些不真实。屋檐下挂着一排冰凌，像水晶帘幕般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晕。
　　期末考的临近让教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每个课间，都能看到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题目，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又散去。沈乐川发现自己的物理课本里，除了那片梧桐叶，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叶疏影工整的字迹："放学后图书馆见，有东西给你。——叶"
　　沈乐川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他将纸条重新折好，小心地夹回课本，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如释重负地涌出教室。沈乐川故意放慢收拾书包的速度，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背上书包向外走去。
　　图书馆里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叶疏影已经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阳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来了。"叶疏影抬头，声音很轻，几乎被翻书声淹没。
　　沈乐川在他对面坐下，注意到叶疏影眼下的阴影比前几天更重了："你还好吗？"
　　叶疏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整理的复习资料，各科的重点都在里面。"他顿了顿，补充道，"协和的录取分数线很高。"
　　文件夹很厚，里面的资料按照科目分类整理，重点部分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得清清楚楚。沈乐川翻看着，发现甚至连他自己都经常忽略的语文古诗文默写重点都被细致地罗列了出来。
　　"这些...都是你整理的？"沈乐川的声音有些发涩。
　　叶疏影轻轻"嗯"了一声，视线仍停留在面前的参考书上。但沈乐川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
　　窗外，夕阳开始西沉，将雪地染成淡淡的金色。图书馆里的灯陆续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温暖的光晕。
　　"为什么要帮我？"沈乐川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叶疏影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良久，他才轻声说："因为你也帮过我。"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沈乐川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想起那个雨夜放在信箱顶上的碘伏，想起体育课上故意挡在叶疏影身前挡住飞来的篮球，想起无数个看似不经意实则刻意为之的瞬间。
　　原来，他都记得。
　　"而且，"叶疏影的声音更轻了，"一个人追梦太累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什么。沈乐川看着对面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坚强外表下的脆弱与孤独。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广播突然响起："各位同学，由于电路检修，图书馆将于十分钟后关闭。请各位同学收拾好个人物品..."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措手不及。
　　"去天台吧。"沈乐川突然提议，"那里安静，而且...可以看到整个校园的雪景。"
　　叶疏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教学楼的顶层天台平时很少人上来，此刻更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夕阳已经完全沉没，但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绯红的晚霞，将雪地染成淡淡的玫瑰金色。远处的城市灯火开始点亮，像散落在地上的星辰。
　　沈乐川小心地扫开栏杆边的积雪，露出下面的石台。寒风呼啸着吹过，卷起细小的雪粒，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光。
　　"冷吗？"沈乐川注意到叶疏影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还好。"叶疏影轻声回答，但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沈乐川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叶疏影肩上："穿着吧，我脂肪厚，不怕冷。"
　　外套还带着体温，叶疏影愣了一下，想要推辞，但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们并肩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被白雪覆盖的校园。操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画布，上面的跑道线像是用铅笔画出的格线。远处的梧桐树枝条上积着雪，偶尔有雪块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那里，"沈乐川指着远处的一栋建筑，"那是医学院的实验楼。我上次去交检讨书的时候看到的。"
　　叶疏影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眼神有些恍惚："北大法学院的红楼，听说冬天的时候特别美。瓦片上积着雪，屋檐下挂着冰凌..."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或想象。
　　暮色越来越深，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也渐渐消失。城市的灯火越来越亮，像是要与天上的星辰争辉。
　　"有时候我觉得，"叶疏影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们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明明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挣脱不出去。"
　　沈乐川转头看他。在暮色中，叶疏影的侧脸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不会的。"沈乐川的声音异常坚定，"我们一定能去北京。你去北大，我去协和。"
　　叶疏影苦笑了一下："说得容易。你知道协和每年的录取分数线有多高吗？就连北大的法学院..."
　　"那又怎样？"沈乐打断他，"你不是说过吗？物理很公平，只要努力就有回报。学习也是一样的。"
　　寒风突然变得猛烈，卷起地上的积雪，像是白色的沙尘暴。叶疏影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沈乐川的外套对他来说显然太大了，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你知道吗？"沈乐川望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声音变得低沉，"我爸昨天又喝醉了。他把我的书包扔进水里，说我就算读再多书也没用，最后还是会和他一样。"
　　叶疏影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但是，"沈乐川继续说道，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不会变成他那样。我要去北京，要穿上白大褂，要站在手术台前救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乐川不是他父亲那样的人。"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冰雪上的誓言。
　　叶疏影静静地听着，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良久，他轻声说："我妈昨天又发病了。她把我的参考书撕得粉碎，说读书有什么用，最后都会被这个世界毁掉。"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谈起家里的情况。沈乐川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但是，"叶疏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不会被毁掉。我要去北大法学院，要站在法庭上为那些无法发声的人辩护。我要让这个世界变得公平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两人对视着，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火焰——那是对命运的不屈服，对未来的渴望，以及对改变的坚定信念。
　　寒风依然凛冽，但此刻他们却感觉不到寒冷。某种炽热的东西在胸腔中燃烧，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等我们长大了，"沈乐川突然说，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叶疏影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夕阳的最后余晖照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是啊，"他轻声回应，声音却异常坚定，"等我们长大了，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能...真正地活着。"
　　远处，城市的灯火越来越亮，像是无数个等待被实现的梦想。天台上的风依然寒冷，但两个少年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那是一种被理解、被认可、被支持的温暖。
　　"一起加油吧。"沈乐川伸出手，"为了北京。"
　　叶疏影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握住："为了北京。"
　　他们的手在寒风中紧紧相握，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将彼此的力量传递给对方。就在这时，远处的钟楼敲响六点的钟声，钟声在雪后的空气中传得很远很远。
　　夜幕完全降临，天台上的灯光自动亮起，在雪地上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他们依然站在栏杆边，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属于他们的未来。
　　"该回去了。"许久，叶疏影轻声说。
　　沈乐川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移动脚步。他望着远处医学院大楼的轮廓，突然说："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那里。"
　　"而我，"叶疏影望向另一个方向，"会站在法学院的窗前，看着未名湖的雪景。"
　　两人相视一笑，那是属于少年人的，带着些许天真却又无比坚定的笑容。
　　下楼的时候，沈乐川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暖手宝："给你，充好电了。"
　　叶疏影接过，温暖的触感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里。
　　走出教学楼，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在路灯下飞舞，像是无数个希望的种子。
　　"我送你回去。"沈乐川说，这次语气更加坚定。
　　叶疏影没有拒绝。
　　他们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在身后留下两行清晰的痕迹。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雪地上交错又分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成长与梦想的故事。
　　走到那个熟悉的巷口，叶疏影停下脚步，从肩上脱下外套还给沈乐川："谢谢。"
　　"明天见。"沈乐川接过外套，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明天见。"
　　沈乐川站在巷口，直到看见三楼窗户的灯光亮起又熄灭，才转身离开。雪越下越大，将所有的足迹都覆盖，却掩盖不住那些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梦想。
　　他抬起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北京还很远，协和更是遥不可及。但此刻，他第一次如此确信——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走下去，总有一天能到达。
　　而在三楼的窗户后，叶疏影站在黑暗中，看着楼下那个在雪中驻足的身影。手中的暖手宝散发着持续的温度，就像某个承诺，温暖而真实。
　　雪夜漫长，但黎明终将到来。两个少年，一个在雪中行走，一个在窗前守望，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因为一个共同的约定，他们的世界已经悄然改变。
　　未名湖畔还很遥远，但此刻，它已经成为了一个真实的坐标，指引着两个少年前行的方向。而那条通往未来的路，虽然布满荆棘，却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而变得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