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秋雨》江浙雨

19、无声的对话

　　梧桐叶事件过去一周后，校园里的秋意更加浓郁了。那些曾经金黄灿烂的叶子大多已经飘落，只剩下光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是一幅用黑色线条勾勒出的素描。清晨的霜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草叶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又在朝阳升起后悄然消失。
　　物理课上，沈乐川又一次不自觉地翻开了课本，指尖轻轻抚过那片已经变得平整脆弱的梧桐叶。它的颜色比刚捡到时深了一些，边缘更加卷曲，但脉络依然清晰如地图，记录着那个雨后天晴的早晨。
　　“沈乐川！” 物理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他猛地合上课本。 “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沈乐川僵硬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老师问了什么，刚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片叶子和叶子的主人身上。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沈乐川感到耳根发热，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
　　就在他准备承认自己不会时，叶疏影的右手忽然看似无意地放在了课桌上，手指轻轻敲了三下桌面。
　　这个动作微小得几乎无人察觉，但沈乐川却猛地注意到了。他忽然想起上次课间偶尔看到叶疏影在笔记本上画力的示意图，那三下敲击的位置恰好对应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是，是力的合成...”沈乐川试探着开口，注意到叶疏影的手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肯定，“需要用平行四边形法则...”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着，同时密切关注着叶疏影手指的微小动作。当他说的方向正确时，那只手保持静止；当他说偏了时，食指会微微抬起又放下。
　　在这种无声的指引下，沈乐川竟然大致答对了问题。物理老师惊讶地推了推眼镜，示意他坐下。
　　“下次注意听讲。”老师补充道，但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严厉。
　　沈乐川坐下时，感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看向叶疏影，对方依然保持着听课的姿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就在沈乐川移开视线的瞬间，他瞥见叶疏影的耳尖微微泛红。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如潮水般涌出教室。沈乐川故意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等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疏影已经背好书包，正要离开。 “刚才...谢谢。”沈乐川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疏影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他的耳尖却更红了。
　　沈乐川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走出教学楼。外面的阳光很好，但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得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起舞。
　　“我是说力的合成那道题，”沈乐川坚持道，“没有你的提示，我肯定答不上来。”
　　叶疏影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眼神依然平静，但嘴角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你应该好好听课，而不是老是盯着...”他忽然停住，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盯着什么？”沈乐川追问，心里莫名地期待着什么。
　　叶疏影移开视线，看向远处光秃的梧桐树枝：“没什么。”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交错，时而分开。沈乐川注意到叶疏影今天走得很慢，不像平时那样步履匆匆。
　　“你妈妈...最近好吗？”沈乐川试探着问，想起之前看到叶疏影手上的伤痕。
　　叶疏影的表情瞬间变得谨慎：“老样子。” 顿了顿，他又轻声补充：“谢谢关心。”
　　走到校门口，往常这里应该是分道扬镳的地方。但今天，叶疏影却意外地没有立即离开。
　　“你要去...”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几片残存的梧桐叶从枝头飘落，在空中旋转着，最终落在他们脚边。
　　“我要去图书馆还书。”叶疏影终于说道，“物理参考书。”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高中物理竞赛精讲》，书页间夹着许多便签纸。
　　沈乐川惊讶地看着那本书：“你看这个？” 他知道这是全校物理最顶尖的学生才会挑战的难度。
　　叶疏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偶尔看看。” 顿了顿，他又说：“如果你有兴趣...”
　　话没说完，但邀请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沈乐川几乎没有思考就点了头：“好啊，我正好没事。”
　　去图书馆的路上，两人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显得过于亲近，又不至于疏远。阳光透过光秃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他们的脚步而晃动。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页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叶疏影轻车熟路地找到还书处，然后将那本物理竞赛书递给沈乐川。
　　“你可以先看看，”他说，“有些题目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难。”
　　沈乐川翻开书，被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吓了一跳。但当他仔细看时，发现不少页边都有细小的笔记，字迹工整清晰，显然是叶疏影的手笔。
　　“这是你写的？”他指着一段关于电磁感应的注解问道。
　　叶疏影点点头：“有时候自己的想法写下来，更容易理解。”
　　沈乐川一页页翻看着，发现这些笔记几乎遍布全书。有的解释公式推导，有的提供简便算法，还有的标注了常见错误。这不像是一本冷冰冰的参考书，更像是一本充满个人温度的学习日记。
　　“你真的很喜欢物理。”沈乐川轻声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叶疏影沉默了片刻：“物理很公平。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公式和定律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它不会因为你的家庭状况而改变结果。”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沈乐川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忽然明白了叶疏影为何如此专注于学习——在那些公式和定律中，他找到了一个公平、可预测的世界，一个与他混乱的现实生活截然不同的避风港。
　　窗外，阳光渐渐西斜，将图书馆的窗框影子拉得很长。 dust particles danced in the beams of light, like tiny stars in a miniature universe.
　　“能教我一道题吗？”沈乐川忽然问道，指着书上一道关于动量的题目，“这个我一直搞不懂。”
　　叶疏影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沈乐川旁边，开始讲解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怕打扰到其他人，但讲解得清晰有条理。沈乐川发现自己竟然能跟上他的思路，那些原本晦涩难懂的概念在叶疏影的解释下变得明朗起来。
　　“所以这里要用守恒定律，而不是能量公式。”沈乐川恍然大悟。
　　叶疏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你很擅长抓住关键。”
　　这是沈乐川第一次在学习上得到肯定，而且还是来自叶疏影这样的学霸。一种奇特的暖流从他心中涌起，与窗外渐凉的秋意形成鲜明对比。
　　当他们终于解完那道题时，夕阳已经西沉，图书馆的灯自动亮起，洒下温暖的光晕。
　　“差不多了，”叶疏影看了看表，“该回去了。”
　　沈乐川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合上了书。在递还书本时，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叶疏影的手背。两人都像是被轻微电流击中般缩回了手。
　　“抱歉。” “没关系。”
　　几乎是同时出口的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同时露出微笑。这是沈乐川第一次看到叶疏影真正地笑，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嘴角牵动，而是真正的、抵达眼角的微笑。
　　走出图书馆，夜幕已经降临。街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秋夜中投下一圈圈光晕。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谢谢，”沈乐川说，不知是指辅导还是指别的什么，“今天...很有趣。”
　　叶疏影点点头：“那本书你可以借去看。” 顿了顿，他又补充：“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两人之间的土壤里。
　　分别时，沈乐川看着叶疏影走向那条熟悉的路，背影在街灯下拉得很长。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夜空清澈，几颗早亮的星星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沈乐川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沈乐川意外地发现父亲不在。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和几张零钱——沈梦辰又去赌博了，这次不知道要几天才回来。
　　往常这种时候，沈乐川会感到愤怒或者空虚。但今天，他却异常平静。他拿出那本物理竞赛书，翻到叶疏影做过笔记的一页，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工整的字迹。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与台灯温暖的光线交融在一起。
　　沈乐川开始认真阅读起来，偶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那些原本枯燥的公式和定理，因为有了叶疏影的注解，竟然变得生动起来。
　　夜渐深，万籁俱寂，只有翻书页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这个秋夜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因为一本书、一片梧桐叶，和那些无声的对话，悄然连接在了一起。
　　而窗外，一轮明月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如同永恒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