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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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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光影交替映射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让宛若如米开朗基罗手中雕刻出的面孔在此刻看起来阴郁可怖。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却因缺乏血色而显得沧桑,皮肤上充斥着与年龄不符的细纹。他如果是一个静止的作品,或是一具已不再拥有任何生命力的身体,应是美丽的。然而每分每秒因呼吸带来的轻微起伏在他的衣服上添加更多道折皱,他的眼睑不断出于本能的移动带来了一份来自所有生命共有的普通与沉重。他活着这件事本身打破了所有在他身上显现的奇迹、永恒与完美。因为只要是活着的人,就有过去,有将来,有需求,有变更,有喜恶,有局限,有污秽,有痛苦。
他用嘴唇嗛住烟,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注射器起先因血液的回流变红,继而慢慢将盐水稀释的hly推进静脉。朦胧的世界中,渐渐浮现很多面孔和此起彼伏的嘈杂的喧闹声,像办公楼角落的吸烟区,像清晨的黄山,像云,像风,像太阳。他皱眉,背景音渐渐模糊成不可分辨的嗡鸣,但在远方,有一道声响微弱而尖锐,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子,不断翻搅他的血肉,骨骼和神经。
“你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
那道声音骤然消失,他猛地坐起身。紧接着,双耳内膜交替震动出两道不同的吉他音调,他痛苦地用双手遮盖住耳朵,然而那两道旋律仿佛在脑内播放,因空间的闭塞愈发清晰。吉他时而低沉得像贝斯,时而扭曲成女人的笑声,时而愤怒如一声咆哮:“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去死啊!你去死啊!你去死啊!” 一声声如歌如泣,一声声深入骨髓。
他记起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一个女孩一身红裙,在阳光下光脚踩着沙子一圈一圈地转,裙子翻成浪花样的不规则弧形,与她浅棕色的长发纠缠,将其一同揉搓进咸涩的空气。他注意到一旁始终站着一个目不转睛的人,他想,这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只留他在原地怀疑瞬时之间的翻天覆地是否真实。
他们三个以前都想做艺术家,都想做来自上世纪的流浪灵魂。他们经常一遍遍弹唱杰斐逊飞机的《今日》,仿佛六十年代旧金山上空的太阳依旧照耀着今日,仿佛今日是过去,是永远。然而在今日,男孩子爱女孩,不爱他。他记得男孩子最撕心裂肺的一次演唱,因为女孩说,谁唱给她涅槃乐队的《少年心气》就嫁给谁。男孩子于是用颤抖的嗓音,诉说了他的沉沦,嘲弄了事态的炎凉,陈述了世人皆跳梁小丑这个不争的事实。而他从始至终低头拨弄吉他,将涅槃乐队特有的不和谐和弦发挥到了极致,直到琴弦不堪重力而崩断。
他想到杜伦大教堂后肮脏泥泞的草坪。男孩子的头枕在他的胸口,一口一口地吸着大麻。阳光从浑浊而斑驳的天空洒落在树叶末梢,女孩所在的唱诗班在唱《I Was Glad》,风琴的共鸣混杂着风声和人声飘荡透过厚实的墙壁,回荡在耳畔。他的一只手肘支在地上,撑起半个身体,腾出另一只手拨弄男孩子发棕的短发。一根根柔软的毛发随着他手掌的力道横七竖八地互相交错,形成一个个旋涡,像极了圣家族大教堂的天花板上金灿灿的“眼睛”。
听说圣家族大教堂是巴塞罗那离神最近的地方,可是环绕其周围近百年的吊车臂却怎么看怎么比古朴的尖顶更接近神的怀抱。那个时候女孩拉着男孩子的手,穿过高迪的“圣家族”门,走在绚烂的琉璃窗和惨白的石柱之间,跑跑跳跳地穿梭于比肩继踵的人群之间。而他跟在后面,随着广播中的《O Vos Omnes》不成调地哼唱“Si es dolor”,“如果这是悲痛”。他都这样虔诚了,为什么还没有等来救赎?
他其实是个dfz。一个该被烧死的dfz。
男孩子问过两次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爱情。他那个时候正抱着一瓶冰镇马丁尼倒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男孩子突然探头到他眼前,“你是不是喜欢我?”男孩子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耳侧,脸庞也因距离的缩短变得格外清晰,仿佛一块白玉,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有水光,有他自己颠倒的影子,还有这一整个肮脏龌龊的世界。他的大脑一瞬间被酒精冻住,神经被最大程度地撑开,浑身细胞仿佛尖叫着奔驰在每一处血管,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仿佛随时要挣开一切束缚,仿佛随时要爆开。然而他最后只是垂下眼睑,趑趄嗫嚅。人只要来到现实面前,就被四面八方的压强逼迫地只能不断卑躬屈膝,只能不断缩小自己占据的空间,只能沉默。
男孩子或许早料到他半晌不语的态度,也不逼他,稍微退开些,咧嘴笑了:“你要是喜欢我,就把你的hly卖给我好吗?”他下意识地点头,而当他回过神,一瞬间内心的空洞便将他吞没了个彻底。他一直坚守着两个秘密,两个连他都难以启齿的秘密,现如今一同被人笑着道出,他有些茫然地在冰冷的灯光下抬头,然后看到男孩子嘴角噙着的笑意随之一点点扩大。同样被撑大的还有他心底的裂痕,一道一道被强硬地、连血带肉地撕扯开,不留余地。从那天起他第一次靠dp获得了一点微薄的收入。
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途,有别人干预不得的,命中注定的结局。
他记不起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沾染dp,又是从何时开始做那些令人不齿的勾当,但他总是能想起陌生人最开始用鄙夷、厌弃的眼神打量他时自己内心的窘迫和屈辱,还有来自家人的质问:“他以前是个讨喜的孩子,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他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问话,也不知怎样处理自己内心的愤怒和冤屈。他始终觉得每个人的情感历程都是无法被他人理解或窥探的,也是极其私密的。因此久而久之,他也放弃了解释这一切的开端,放弃了倾诉内心淤积的痛苦。从他年幼时,就不断有一些毫无逻辑的、琐碎且凌乱的片段出现在他眼前,一开始是偶尔一晃而过的情绪或画面,到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浓烈且连贯。他有时看到的是一个年轻人,有时是个中年人,有时毫无缘由的情绪沉重到让他无法喘息,有时又充满希望与朝气。这一切因太过无厘头且真实,他总是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几辈子,死了很多次,而他不过是一团被枷锁囚禁在同一段时间流里的怪物。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又为什么而活,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这些问题从很早就开始困扰他,远超越温饱,超越死亡,现如今这些困惑早已像瘟疫一般附着在他身上,侵蚀着所有完好的皮肉,唯独残留一块一块散发恶臭与血腥气的斑驳。而人一旦看淡了死亡,就不再受限于很多条框,也不会再轻易被名声、尊严一系列生命中的琐事支配。
他们每天会去中心广场卖唱,男孩子唱得很拼命,仿佛把心挖出来捧在眼前供人参观,然而驻足的人并不多,给的钱连吃一餐饭都不够。他倒无所谓,但男孩子似乎对这件事很执着:“我们这一辈子总要做些事情出来的,总要想办法支撑自己活下去。”男孩子顿了顿,犹豫着措辞,“我想做出被人们追捧的音乐,我不想一辈子被看轻。”他的声音大了些,“等老了回忆起这一辈子的时候,我不想留下什么可后悔的。死了之后,也会被人记得。”
“然后呢?”
男孩子从他手里夺过烟卷,深吸了一口,半晌才缓缓道:“然后什么?”
“被人记住然后呢?你还是死了,然后记住你的人也会死,时代会被推翻,人类也会覆灭。既然这样你拼命得到这些是为了什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已经活着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活好当下,做不后悔的事,快快乐乐的就好了。”
“可是如果没有“已经活着”这个前提,如果你可以选择是否出生,你还会自愿来到这个世界吗?”
“当然。”男孩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然我就不会和她相遇。”他的声音骤然变得轻柔,“既然已经来到这世上,就不要辜负这段旅途。人活得要像狮子一样勇敢,不要有那么多犹豫不决,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刹那他的大脑内部仿佛有雷鸣闪电在喧嚣、撞击,有什么尖叫着要突破重围,要苏醒。他想说他好像知道了他会这么痛苦的原因,意识到了他存活的价值,也看到了一个属于他的未来。他想解释,你看,其实造成如今的窘境并非我的错,我也是被生活逼迫、被命运捉弄、被现实推着走的那个受害者;你看,我并非懦弱,因为即使经历了那么多,甚至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都在忍受残忍的折磨,我还是活到了现在。他想要诉说,以前的他,上辈子的,上上辈子的,都是只骆驼,一直忍辱负重,承受别人承受不了的,苟延残喘在永无边际的绝望之中到如今。可是现在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想要成为一头狮子,想要跳出这个循环。他想问男孩子:你会相信我吗?我会变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到那时候…
然而千言万语真正奔涌到了嘴边时却不上不下地卡住,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并没有能力组织这样长的一段话,也没有勇气将他们说出,这就像很多受限于自身能力的事情,尴尬却无可奈何。那是他第一次渴望生命,第一次庆幸他还活着,第一次期待一个将来。他想,如果变成一头狮子,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将变成一名孩童,在这之后他会不会成为一位被很多人认为不可触及的真正的智者超人?所以他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活下去。
生活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交代。
他和女孩回到仓库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尽管屋子里一片狼藉,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针头旁散落的袋子。它原本装着自己卖出去的满满一袋hly,而如今却空空如也。那时他的大脑就已经停止了运转,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他的脑内响起: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早就知道!男孩子就倒在墙角,身上穿的依旧是他们早上出去时的那一身。或许是女孩刺耳的尖叫声唤醒了男孩子仅剩的些许意识,他睁开浑浊的双眼,视线在女孩鲜红的裙子上流连一圈,继而又转到他身上,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女孩颤抖着跑开去叫救护车,只有他留在原地,在那一束眼神缓慢而庄重地涣散的过程中看清了男孩艰难作出的口型:“你爱我吗?”然后这句话的音量不断在他的大脑内被扩大、音调被拔高,直到它完全变成糊在耳膜上挥散不去的杂音。之前在同样惨白的灯光下男孩子咄咄逼人的质问和泛着水光的璀璨眸色下的诱骗性要求再次回响在耳畔,压倒性地隔绝外界所有声音,他能听到的只有那句:“你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他想,男孩子想说却没能在最后说出口的后半句或许是“那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他无从面对这样的场景,腹中一阵上下翻涌的绞痛,浑身像是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撕扯、挤压,他逃避似地站得离男孩子很远,救护车来时也仅仅是遥望医护人员来回搬动男孩子强壮姣好的身躯,仿佛这样就可以洗清他的干系。可是他内心知道得透彻,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错。
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后来女孩抱着男孩子冰冷的身体哭了很久,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男孩子毫无起伏的皮衣上。他不明白,明明只是一身稀松平常的衣服和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一切怎么能顷刻间就天翻地覆?这一切荒谬得仿若只是一个玩笑、一场捉弄或孩子间的报复,仿佛睡一觉就都该过去了,什么爱情、仇恨、怨怼都该烟消云散。它唯独不像现实,不该是的。女孩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仿佛重锤,一下下砸在他仍然挣扎跳动的心脏上,他动了动嘴唇,伸手想要触碰女孩颤动的肩膀,却因她在转向他时露出的凶恶、仇恨的目光僵在了半空。他明白女孩想要说什么。该死的理应是他,是他造就了这一切,是他罪恶深重,是他最厌恶生命,都是他造下的孽,吃下所有恶果,遭到报应,死去的却是最无辜、最前途光明、他最深爱的男孩子。不是都说这世道因果可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坏分明,怎么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怎么能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他们从医院回去的途中女孩让在一段山路中间停下。他偏头看过去,阳光从窗户折射进狭小的空间,刚好汇聚在女孩的鼻尖,形成晶莹的一点,落在从她的额头途径下巴一路到胸口的弧线上。他没来由地舒展开眉头,仿佛有一口气突然从肚子里被吐出来,紧绷的神经突然得以松弛。或许因为他终于再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在所有担忧的都变成了现实,所有想躲避的都已发生之后。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么走下去,我们三个,像家人一样。”他的拇指来来回回摩挲着方向盘,“他说他想当专业歌手,我当时就幻想,10年后的我们或许是个出名的乐队,可能正大红大紫,那时的他也会是个很优秀的歌手,被无数粉丝追捧爱戴。”他低头试图笑一笑,但只发出了从像没了声带的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响。“他总说想要别人爱他,怎么还没等做到有名气、达到他心中期许的样子呢,就舍得走了?”温热的泪水溢满了他的整个眼眶,在挣脱眼睑围困之时也接连带走了两个人心里最后的温度。“我以为你们会结婚,而我会早早死在你们前面。”
女孩红了眼睛。
“为什么啊?”他把头埋在手掌中。他自己又何尝不可悲,现下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一边折磨自己一边在自己身上寻求宽慰。
“你为什么还活着?是你让他开始吸毒,是你卖给他□□,都是你!如果从最开始我们就不相识,他就不会死,就不会喜欢上你,他会跟我结婚,所有人都会幸福!你不就是想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窝囊、颓废,恨不得所有人都比你惨,你现在开心了?你告诉我,可还满意你看到的?”她歇斯底里地喊叫,“你真让我恶心。恶心你懂吗?”
他怔在原地,“什么意思?什么叫’就不会喜欢上我’ ”
女孩却已丧失了理智:“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你对不起他,你跳下去,现在就跳下去啊!”女孩猛然发了狠地推他,在意识到他的背部被车门阻挡时又挣脱开安全带试图拉开他一侧的门。他下意识地紧抓车门,控制她的动作。女孩一边挣扎着一边不断把他往后推,他的后脑撞击在车窗发出“砰砰”的响动,“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去死啊!你去死啊!你去死啊!”
他只要放开控制住女孩的手,就会被推下山崖,就可以迎接梦寐以求的死亡,可是他在犹豫。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心想死多年,却还是本能地寻找生路,为什么潜意识倾向的永远是生存,哪怕活下去无比艰难,甚至不惜为所有人皆要面对的死亡造成巨大的痛苦与障碍。他从不认为死亡是生命的对立面,它如同出生,如同成长,如同岁月更替,是生命的一部分;只是出生代表生命的开始,死亡代表生命的终结这样简单。但是人的本能却总是逃避结局,总是试图增加生命的长度,他不懂这样怪异索求的缘由。
他还没来得及松手,女孩就先放开了手,反身去推自己那侧的门。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张开双臂跳了下去。那时笔直的松树被空气的流动挤压地开始剧烈地左右摇晃,她在阳光下发棕的发梢一点点与树叶远距离地纠缠、下沉,红色鞋跟成为公路的水平线上仅存的残影,到最后连它都消失得渣都不剩。他想,他应该是疯了。
到底没有人能拯救任何人于苦难。
他回到仓库后一股脑把所有的□□都掏了出来,又拿出打火机,想一把火烧了这一切,可这样的亡羊补牢不能挽救分毫已发生的,亦不能减轻一丝他犯下的罪恶和经历的煎熬。他呆滞地看了看泛黄的天花板,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他仿佛又找回了些许神智,把自杀视作“紧急出口”成了现下唯一的一枚安定剂,然而事情已经糟糕到完全不能走下去,完全没有挽救余地地,收尾了。
太阳已快要消失在天际,只余几缕火红渐变到橙黄,再到青紫的色条挂在上空。亮起的街灯照进仓库,让他的脸庞仿佛一幅黑白影画,一座雕塑,又或者是一具死尸。
他点上烟,看着一整包hly缓慢地被生理盐水稀释,不见踪影后,用注射器一管一管地将混合液推入血液。那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在一片五颜六色的晕眩中仔细分辨出一个黑色的人影,他以为是他的幻觉,咧开嘴笑了笑:“我认识你,我总能在梦里看见你。你是不是卖那个什么什么药的?”那个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后悔吗?”他深吸了一口烟,部分尘埃被卷进肺部,部分形成白色烟雾在冰冷的空气里旋转、上升。“当然后悔啊,可是后悔有什么用,能起死回生吗?” 那个人没有作声,仿佛舒了口气,在斗篷下摆汇聚的褶皱一时间因为肩膀小幅度的下沉而变得多了起来。那个人摊开手掌。他有些恍惚,此情此景与梦中反复出现的重合在一起,让他愈发不确定他是否一直活在梦中,又或者”绝对的现实“是否真的存在。“这是什么?”
“吃了吧。”
“后悔药?”
那个人只是机械性地向前伸了伸手掌,“吃了吧。”
他不再说什么,拿过胶囊便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其吞了下去。
几乎在刹那间,从还未燃尽的卷烟末端开始,他的手指、心脏、头颅、脊柱、大腿,陡然化作万千点颗粒,无声无息地与空气交融,浸没,直到彻底消失。
这是结束开始的姿态。